本文六千余字,详细记叙上世纪90年代内地青年南下打工时的爱情变故,没有了你,赢得了全世界又如何?为了增加可阅读性,部分情节做了艺术化加工,请注意甄别。
98年8月,我从市里的一所技校毕业,主要是初中的成绩不是特别好,自认为将来考不上大学,再加上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于是便选择了“速成”的技校。
我选择的是当年最流行的计算机应用与技术,这个名字倒是非常的高大上。但三年的时间,如果只算在学校学到的本事,我们大多数同学能学到手的,无非就是能够开关电脑而已。
幸好我初中的文化基础不错,或许我也算得上一个脑子好使的人,虽然老师教的基本只是纸上谈兵,但我还是尽可能想办法去操作电脑。
当年学校附近有了一些小网吧,大多数同学都是去网吧玩游戏聊天,而我则更常利用网吧来接触电脑知识。
相比起同学们来说,我算得上当时的电脑“大拿”了,而且还触类旁通了一些设计类的知识。
尽管只是“偷学”来的,谈不上什么系统,也说不出什么理论,但在学校里算得上一个风云人物。
于是,我在二年级的时候就收获了一份爱情,她叫淑妃,舞蹈班的班花,家里就在市区,但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父母都是下岗职工。
但即使这样,淑妃在我们学校绝对是校花级别的人物,也是因为我在电脑方面的一骑绝尘,才赢得美人青睐收获芳心。
我们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一年,98年我们就该毕业了。在那年代的学校爱情,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技校生,毕业之后就云离星散各寻出路,这种爱情的可持续性基本不会太长。
但我和淑妃不一样,早在毕业前就已经约好,拿到毕业证之后就一起去南方。广东沿海的机会那么多,凭我们学到的本领,再加上都不算笨的头脑,应该能打拼出一片小天地。
年少轻狂的我,心里确实是踌躇满志,自认为学业有成不说,还有佳人在怀,如果去广东后还能打拼出一番事业,那不就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么?
9月1日,是学生们开学的日子,我和淑妃就在那一天南下。我去淑妃家里接上她,他父母也知道我的存在。
他们应该也隐隐能感知到我和她女儿关系不一般,但还是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反复叮嘱我们在外要互相体谅,甚至还当面拜托我好好照顾淑妃。
在她家吃了一顿饭,我们就出发了,从市里坐班车去长沙火车站,然后好不容易买了南下的火车票,一路咣当颠簸,终于在9月2日下午抵达广州。
但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广州,而是在遥远的汕尾海丰,有个高一级的学长在一个叫梅陇的镇子打工,我们早就联系好了,先去他那里落脚。
在来广东之前,我对广州和汕尾之间的距离没有什么概念,直到在省站买汽车票时才发现,竟然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也就是说,我们买了下午三点半的票,竟然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到达梅陇。
如果不是有淑妃这个女眷,我大概率会是在车站附近晃悠一晚,第二天早上再出发。
考虑到女孩子不方便,不得已买了下午的票,准备在车上睡一晚算了,好歹也比火车站附近安全。
汽车一路颠簸沿着广惠公路出发,天黑后字啊一个叫博罗的地方吃了顿饭,司机反复大喊要吃饱,今晚就没饭吃了。
我还算好,十块钱的快餐吃了三碗饭,而淑妃有点晕车,勉强吃两口就作罢。
幸好一晚上平安无事,第二天九点多的时候,班车在一个镇子上停下,司机操着一口广东普通话大喊:梅陇的下车。
我和淑妃赶紧从行李架上拿起自己的行李,脚后跟刚踩到路面,汽车就发出一声嘶吼开走了,卷起来的黄尘让我们眼睛都睁不开。
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实看到路旁墙壁上的广告牌写有梅陇两个字,也看到了“0660”的长途区号,我们这才在心里认准一个方向,提着行李朝镇区走去。
按照学长在信里告诉我们的地址,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他说的位置。令我们大失所望的是,他上班的工厂完全就是个小作坊。
一栋两层的民居,一楼有一张栅栏门,站在门口一喊,里面就有人出来问,我上前说了学长的名字,对方上了二楼,很快就把他叫了下来。
我俩和学长隔着栅栏门说了几句高兴的话,我们进不去他也不能出来,便让我们把行李从栅栏里塞进去交给他,他又掏出来一张二十块的纸钞让我们去外面吃饭,十二点的时候再过来,到时候再做安排。
我和淑妃在外面的小吃店随便吃了个早午饭,稍微休息一下就十一点多了,然后在学长的工厂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他终于下班出来。
我和学长拥抱了膝一下,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并没有说太多的花言巧语,很老实地对我说:
我们工厂虽然要人,但只要男工,但学弟你的话,我认为也不太合适,我建议你们暂时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慢慢找合适的工作。
学长说的很在理,他说你是学计算机的,只要花点时间慢慢找,应该能找到对口的工种。弟妹学舞蹈的,可以去几个幼儿园看看,如果能去当幼师,那就比较安稳了。
那年代的幼师,确实也不一定要资格证,私立幼儿园的话,学舞蹈的年轻女孩,还真比较容易进去。
学长还安慰我们不要急,说自己下午请了半天假,专门陪我们去找工作。
就这么决定了,他转身进厂去吃饭,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招呼我们跟着他走。
因为我的工作去向暂时不是很明了,学长就带着我俩去幼儿园,说是先把女生安置好,我们大男人就随便一点。
连续问了两家比较有规模的幼儿园,人家都不缺人手,而梅陇也就那么大地方,学长似乎有点“黔馿技穷”了。
搔着头想了很久,最后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有家幼儿园刚开业,大概是八月份才开张的,应该会要人,我们去那里看看。
那家幼儿园的隔得比较远,我们叫了两辆摩的,我和淑妃坐一辆,学长坐在前面的摩托车带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一个叫梅陇村的地方。
按照我的理解,名字和镇名相同的村子,一般都是该地的中心地带,结果自然也没错,学长所在工厂在后围李,那里才是偏远地方。
下了摩托车就看到“翠兰幼儿园”的牌子,移动崭新的房子,所有布置都很新,显然是刚开业不久的。
学长带着我们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别人还以为是来打听消息的家长,等到进到一楼才有人问我们干什么的。我们说明了来意,对方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自称姓彭,就是这家幼儿园的校长兼老板。
彭校长得知淑妃是来应聘幼师的,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感觉应该对她的形象相当满意,便问有没有幼师证。
得知她没有幼师证,但是学舞蹈出身,便爽快地答应让淑妃先试课,如果能够胜任的话就可以留下来,包吃包住工资大概在一千五上下。
这个工资对我们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学长也说自己打工一年多了,现在还是每个月一千上下,你刚出来就能拿到这么多,还说了一些羡慕的玩笑话。
约好第二天过来试课,我们三个就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找个地方租间房住下来。反复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回学长工厂那附近去找房子。
我和淑妃解释,你上班了就暂时住到幼儿园,我则暂时住在租房里慢慢找工作,等我们都上班了,到时候再重新安排住宿问题。
也幸亏有学长在,租房的事很快就搞定,随后就买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我的小窝就算安下来了。
一切都搞好了,学长自然回工厂去了,出租房里只剩下我和淑妃两人。虽然恋爱一年多,但我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看得出来,淑妃的脸上很有点紧张。
我只好安慰她说: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奔波都很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我就坐摩托车送淑妃去试课,一节课下来,彭校长对她很满意,当即就收下了这个新老师。
淑妃留在幼儿园,我帮她购置好所有的生活用品之后就离开了,约好每天下午都来找她。我离开的时候,还看到她偷偷在抹眼泪,我自己心里也有点伤感了。
就那样,淑妃开始在幼儿园上班,我则住在出租屋里,每天朝出晚归地找工作,连续十来天都没有下落,心里难免就有点着急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每天都会去翠兰幼儿园和她见个面,说一些安慰她的话。虽然她也很着急我找不到工作,却也学着安慰我不要着急,说什么好事不在忙中取,凭你学到的电脑知识,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的。
连续在梅陇找了半个月,我找工作的区域也开始扩大了,附近的小漠镇、鹅埠镇都去过,甚至还去了惠东的吉隆一带。
一个月将要结束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只是离梅陇有点远,还在惠东的平山镇,确实是需要用电脑工作的。那是一家广告公司,也是我们湖南老乡介绍才找过去。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毫不犹豫去了惠东,但我去了那边之后,淑妃不就只能一个人留在梅陇么?两地分居的日子,她能挨得下去吗?
或许是体谅我找工作的不容易,令我很欣慰的是,淑妃马上就让我放心过去。还说梅陇离惠东也就那么点远,一天假期就能轻松来去,只要我们都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这样的距离并不会影响我们的爱情。
看得出来,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淑妃成熟了不少。
应该也是幼儿园的这份工作让她很满意,她告诉我,同事们都很好相处,尤其是彭校长,对她这个新人更是呵护有加,让我不要担心她,反倒是你一个人去了那边,千万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从家里带来的盘缠所剩不多,淑妃还特意去找了彭校长,希望能预支一个月工资,彭校长也很爽快地点了十五张百元大钞给她,我带着一千块钱离开了梅陇。
我的新工作和我学的专业不搭调,幸好我这两年多少接触了一些广告相关的知识,老板阿亮也手把手带着我,尽管过得很辛苦,却也勉强撑了过来。
在我离开梅陇之前,心里总认为,我和淑妃会经常见面的。但真正上班之后,才知道即使这么一点点距离,也足以让我无暇他顾。
刚开始,我顶多隔一个星期就会挤时间去梅陇看一看她,但渐渐地,这个次数也不得不减少。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梅陇了。那一天完成了一个大单,阿亮也知道我女朋友在梅陇,便特意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去梅陇玩,还开玩笑地交代说,今晚就别回来了。
我满心欢喜地坐车来到梅陇,直接去了淑妃的幼儿园,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幼儿园早就关了门,我在门口喊了几声,里面也没有回应,估计淑妃也是出去了。
我以为她是出去买点必需品之类的事,于是便坐在对面的榕树下等。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一辆小汽车开了过来,直接开到了幼儿园里。
我坐起来朝那边望去,淑妃满面笑容地从副驾驶下来,司机位下来的竟然是彭校长。
我刚要开口和淑妃打招呼时,眼前的一幕让我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淑妃笑吟吟地从车尾绕过来,走到彭校长身旁,一只手挽上了他的胳膊。
而彭校长也深处一只手挽着淑妃的腰肢,两人对视之中,眼神里满满的温柔与深情。
我当即就明白,自己的淑妃已经移情别恋了,她和她的上司恋爱了。
那一瞬间,我心里充满了愤怒,也充斥着悲哀。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没有冲过去质问她们的冲动,而是失神地在幼儿园对面炖蹲了有半个小时吧,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喊了一辆摩的直接去了学长的工厂。
学长见我的脸色不对劲,反复问我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麻烦了。我也不像隐瞒他,办便把刚才看到的一幕说给他听了。
按照学长的想法,那就是要去找淑妃问个明白,但我根本不愿意在看到她。
我从口袋里的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句话,然后掏出一千块钱夹在里面,算是还清我去平山时的那笔“借款”。请学长帮我交给淑妃,算是我们的分手信吧。
婉拒了学长的挽留,我连夜离开了梅陇。对我来说,这是个伤心地,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愿意踏足这个肮脏的地方。
回到平山之后,我也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我的消沉还是有分寸的,只是心情低落而已,以前喜欢和阿强开点玩笑,如今除了工作就没有多话可说。
老板阿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应该是一眼就看穿了我变化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尽量让我多做点事,并没有刻意去劝解我什么。
对当时的我来说,工作越是繁忙,我的心反倒能获得更多的平静,也更容易忘怀于那份给我带来悲伤、甚至是羞辱的爱情。
很多年以后,我才勉强明白淑妃之所以要背叛我、抛弃我的原因。当时冒然从内地来到沿海的我们,尤其是像淑妃这样美丽的女孩,面对金钱的诱惑,抵抗力实在太低。
而且还是在我们分开一段距离之后,她内心的孤独再加上眼中看到的酒绿灯红,这才是一份感情从量变到质变的根本原因。也直到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对她的恨意才渐渐消融。
我在平山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但也未能立马离开。离乡背井的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腰包先鼓起来一点。
我在阿强的公司干了差不多一年吧,一年之后,自认为基本学会了广告设计这个行业的入门知识,便有心自己单飞试试,于是便离开了惠东转道东莞长安。
之所以选择长安,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里是离深圳最近的地方,一河之隔就是宝安的松岗,即使在那个年代,我已经看到太多在深圳工作而住在长安的例子。
经过一番考察,我在长安的沙头开了一家小小的广告设计作坊。
靠着朋友和老乡的帮衬,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般,摇摇晃晃慢慢“长大”,到2005年时,我的广告公司已经初具规模,已经有了二三十个人的团队了。
随着业务的壮大,我再次收获了爱情,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她是湖北人,大学毕业后来广东打工,入职了我的公司,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们就那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因为算是在广东这边站住了脚跟,我的婚事都是在东莞完成的,婚后也基本都生活在这边,有时候连续一两年都难得回来家一次。
时间来到2013年,随着微信群的普及,也记不起是哪个同学的大力推动,先是组建了同学群,然后决定搞一次毕业十五周年聚会,同学们还反复叮嘱我一定于要出息。
我其实对此并不是很热情,但毕竟是同学们的邀请,青春年代一别就再未谋面,能够聚聚也算是一桩美事,便欣然赴约。
2012年的国庆节,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母校,因为很多年没有再到市区,几乎连路都认不出来了。幸好有个消息灵通的同学在车站接上我,还带着我在母校周围游览了一番。
经过一个挂着“夫妻面馆”牌子的小面馆时,我突然想起自己当年的拮据窘况。那时候的自己,连吃一碗面都是奢侈,十五年之后故地重游,能和当时的同学一起吃碗面,或许就是最温情的回忆。
我们信步走近面馆,我略微带点诙谐的口吻对老同学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我们今天就再吃碗面吧,当年你请过我很多次,今天我请回你。
我们刚落座,从后厨走来一个中年女子,看影子应该是老板娘,忙着出来招呼客人的。满面笑容地问我们说:两位吃点什么?
我随口回答了一句:两碗阳春面。
旁边的老同学却大声喊道:淑妃,怎么是你?我们今天同学聚会,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你,想不到你竟然就在这里,明天一定要参加哦。
我这才认出来,眼前的老板娘确实就是十五年不见的淑妃,十五年不见,我竟然一眼没有认出她来。
稍微打量了一下,脸上掩饰不住的风尘,虽然脸上的笑容在渐渐僵硬,但眼角眉梢的皱纹是那么的深长……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来,但我在听到老同学叫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就刻意低着头在桌子低下摸东西,或许在我心里,还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相见吧。
但我总不能一直攥在桌子低下,等我抬起头来,也不得不和她打了个照面。我看到了,她眼神里有某种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就黯然失色。
我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随即就左顾右盼打量着店里。
十来平米的小店,三张四方桌,角落里还有一堆不大不小的灰尘,看得出来,面馆的生意应该不是那么好。
淑妃也没有和我打招呼,也学着我的样点了点头,然后就进了后厨。没多久,一个一条腿有点瘸的男子端着两碗面出来。
我其实已经没有了吃面的心情,但还是装作狼吞虎咽的样子三下两下吃完。看到老同学也吃完了,随手放了一百块钱在桌子上,对瘸腿老板说了声“不用找了”,然后就出了面馆。
整个同学聚会,我都提不起兴致来。或许是和淑妃的那次偶遇吧,尽管心里对她已经没有了爱恨,但难免还是有点尴尬。尤其是看到她的境况,心中更是平添了不少唏嘘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