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因为四千块钱的学费,我老公去村部偷牛。
他被发疯的牛拖死,地上都是血。
他的葬礼上,儿子林江不愿意给他摔盆。
我拿着村里赔偿的一万块钱供儿子念大学,又去工地打工。
五十岁就白了头发,身形佝偻。
在我得了老年痴呆之后,儿子反手将我送进养老院,到死都没有来看我。
这一世,我重生了。
面对儿子的学费,我:“你想办法自己去挣吧。”
1
“小江考上大学了,学费还差四千,我出去借借。”
破败的家里,老公林明丢掉烟头,起身准备往外走。
我从恍惚中回神,我重生了,回到了儿子考上大学的这天。
上一世,儿子林江考上大学,我和林明半是欢喜半是忧。
欢喜的是,儿子出息了,是我们水头村唯一的大学生。
愁的是,儿子的一学期的学费要四千元。
我和老公林江三十岁才结婚,他是厚道的农村人,平时话不多。
我早些年出外打工,在一家洗浴中心做洗脚妹。
村里人闲言碎语,把我说成出卖身体的女人,坏了名声。
我们两个结婚时,双方父母都故去了,也没个老人补贴,日子过得清苦。
别人家都住楼房了,我家还是瓦房。
儿子林江出生后,我和老公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但林江打小聪明,学习成绩总是年级第一,这让我们倍感欣慰。
裤腰带勒了又勒,总算把他供到高中毕业。
林明出去借钱,事实上是去偷牛。
我清楚得记得那个晚上,林明走后没有多久,村支书找来我家。
他说,林明死了。
我步履仓惶地跟着去了村支书去到村部,空旷的平地上到处都是血。
我真不知道,瘦弱佝偻的林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原来,他解开牛缰绳的时候,牛发了疯,拖着他在地上狂奔。
收敛林明尸体的时候,他的前胸都是血糊子,肉丝一条条的错落。
林明的死屈辱,村里最后赔了一万块钱,草草了事。
下葬的时候,林江死活不愿意给林明摔盆。
按老家的习俗,孝子摔盆,林明才能走上轮回路。
我没有怪他,把一万块钱给他,供他去上大学。
其时已经五十岁的我,为了他能顺利毕业,不为学费生活费操心,我去了工地。
扛水泥、轧钢筯、搬砖头……
生活的苦使得五十岁的我过早地躬了背,白了头发。
连身边的工友都说我,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无数个日夜里,我吃着馒头咸菜,看着手机里的儿子照片,总觉得再多的苦于我来说,后味都是苦甜。
然而,林明每次给我打电话,除了要钱,鲜少问侯。
仿佛我就是他的一个提款机。
林明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外企工作,不到五年功夫,升任主管,年薪二十万。
我干不动活了,回了农村。
我想,他怎么说也会顾念我这个用满是疮痍的手,把他捧起来的妈。
没有我像鸡一样刨食供他,就没有他如今的锦衣玉食。
没有我卑躬屈膝地活着,就没有他的光鲜亮丽。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连一分钱都不曾邮寄给我,连节假日一通问候的电话都没有。
我好像,被他忘了。
后来,我得了老年痴呆。
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回来了,他开着豪车,像看一堆垃圾嫌弃地看着我,花钱把我送进了养老院。
这是我们母子的最后一次见面,直到我死,他都没有来看我。
2
“不要去!”
我语气急切地脱口而出,林明和林江一脸错愕地看向我。
林明:“老婆,你发什么疯?”
他想摸我的额头,我打开他的手,看向林江。
“儿子,你今年十八岁了,学费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想办法了。”
林江指自己:“妈,你说学费的事情我想办法?”
林明责怪我:“老婆,你闹哪出?孩子还小。”
我不容他反驳:“是啊,你的学习成绩那么优异,在镇上办个补习班,每个学生收个五百块钱,两个月的时间怎么说也把学费给赚够了。”
林江向林明撒娇:“爸,给别人辅导,这多丢人啊。丢得不仅是我的面子,还是咱们家的面子。村里人知道后,那得笑话死咱们。”
他总是这样,觉得做为一个大学生,得要面子。
他认为,他是我们的儿子,钱该我们给他。
问题是钱给了他,他从来没有对我们心怀感恩,自从他上初中之后,他就不让我们去学校看他,觉得我们丢他的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林明去学校看他,他对同学说,这是他叔。
他回来后,没给我说,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还有比这更气人的,林江在学校里对同学们说,他是个孤儿,父母早就死了。
我假笑着:“儿子,你看看咱家这情况,还有面子吗?妈这是考虑到你去镇上办个培训班,赚点学费,妈和你爸去外面打工,到时你在大学里生活也能更好一点。”
“再说,你去了大学,离咱家几千里远,谁还知道你在镇上办过培训班不是?”
林明点头:“你妈说得有道理,儿子,你看?”
林江一想到上大学期间能宽裕一些,勉强同意了我的说法。
我把家里刚卖了麦子的一千块交给林江。
这一千块算是我对他仁至义尽,从现在起,他休想从我手里再拿到一分钱。
桌子上放着我从黄二丫婚礼上拿来的一只烧鸡,我撕下一条鸡腿,塞进林明嘴里。
林明咀嚼鸡腿:“小江,你也吃,可香了。”
我白他一眼:“小江不吃,这是我偷来的,多掉他的面子。”
林江自然是不会当着我们的面吃,但是他会偷偷半夜里吃。
自己生的儿子,我怎么会不了解他。
林江神色鄙夷地看着我们:“偷来的东西,我肯定不吃。”
他话虽这样说,我却看到他的喉头上下滚动。
林明吃了鸡腿,本想着给林江留点儿,我自己狼吞虎咽,把鸡吃了个干净。
3
晚上,林明还在担心林江:“你说小江这么小,他还是个孩子,让他一个人去镇上办补习班,他会不会将来怨恨我们?”
我心道,你还在为林江这个白眼狼担心?
“怨恨就怨恨吧,咱们这是为了孩子好。他将来进了社会,丢面子的事情多着呢,你要往好处想,这是培养他独立。”
林明想了会儿:“你把鸡吃完了,小江晚上饿,这可咋办?”
我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一嘴一句小江,有了孩子,老婆不要了?”
他嘿嘿直笑。
林明突然说:“老婆,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感觉怪怪的。”
能一样吗?我重生了啊。
第二天,我和林明收拾行李,跟林江说了句要出去打工,就离开了家。
林明到底担心林江,选择了林江将来上大学的城市S市。
我们安顿下来,进到电子厂打螺丝。
这才第一天上班,听到工友们说,他们村里有个考上211大学的,县里奖励了两万块钱。
林明插嘴问:“那985呢?”
工友:“985比211更厉害,听说最少奖励五万块呢。”
林明摸着脑袋,看向我:“难道咱们县里没有奖励?小江可是考上了985啊。”
工友:“不可能,这国家统一的。”
连我都没有想到,上辈子林江瞒着我们老两口这么深。
也对,他在学校里的身份是孤儿。
那五万块钱指定打到他的银行卡上去了。
我可怜的老公啊,上辈子因为借不来钱走了歪路,被牛拖死。
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亲爱的儿子身上其实有五万块。
林明霍地站起:“不行,我要回去问问这小兔崽子,到底怎么个事。”
我拉住他:“老公,现在工作要紧,再有两个月,小江就来S市上大学了,我们再问个清楚。”
林明这才生着闷气,开始上班。
4
两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大学开学那天,我陪着林明在学校门口等林江。
远远的,我们看到林江。
他穿着崭新的衣服,我不认识衣服的牌子,却能看出这衣服的价钱昂贵,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地朝校门口走来。
离得近了,我看到手腕上戴的手表和村长同一个牌子。
村长说,这块手表要两千块钱。
见到我们,林江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他匆匆向同行的同学打了声招呼,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害怕他的同学们知晓我们的身份,林江特意把我们拉到一边,远远避开。
林明劈头问他:“小江,我听说考上985,县里给奖励五万块钱。有没有这事?”
林江矢口否认:“爸,你从哪里听说的小道消息,哪有什么五万块钱。”
我问他:“那你手上的手表是怎么回事?”
林江下意识想把手表藏起来。
这个小动作让林明很是不高兴。
“爸,妈,那五万块钱我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别的一些东西……”
他拉着我的手:“妈,我这不是想让你们在同学面前有面子嘛。我穿得好,同学们也会认为我的父母有出息,这是给你们长脸。”
因为离得近,我闻到他身上昂贵的香水味道。
五万块钱啊,我和林明累死累活,都没有赚到。
他隐瞒着我们,真是把我们骗得好苦。
看看我和林明,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三年前买的。
林明脚上的鞋子都破了洞,露出大拇指。
不顾我和林明的脸色,林江跟我们商量:“爸、妈,你们打工两个月了,赚了有一万块钱了吧。是这样的,我还差些东西,能不能给我五千块钱?”
他的五万块钱一分钱都没有给我们花,哪怕花个五十块钱,给我们两口子买点小礼物,我们也能乐得脸上笑容开花。
有的时候,礼物不在乎多少,在乎的是心意。
林明偏过头,默默地抽烟。
我:“小江啊,爸妈刚来S市上班,钱都用来租房子买日用品了,身上没钱。我和你爸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看你的五万块钱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儿。”
林江皱眉:“爸、妈,哪有父母问孩子要钱的啊?这说出去,人家不得笑话死。”
他强忍着不悦:“我上大学了,你们要是不让我吃好的、穿好的,被同学们笑话了,丢得是父母的面子。”
他张口一句我们的面子,闭口一句我们的面子。
事实上,他在意的仅仅是自己光鲜亮丽的面子,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
我暗里攥紧拳头,忍着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的冲动。
林明闷闷地说了声:“咱们走。”
他拉了我的手,我们两个向前走。
身后,有林江的同学问:“他们是谁啊?”
林江云淡风轻:“哦,他们啊,是我们同村的一对夫妻,来找我帮个忙。”
5
我扭过头,就要冲过去,被林明死死拉住。
他几乎拖着我远离,哪怕到这个时候,林明还在替林江说话:“小江好面子,咱们两个本就是农村人,若是让他们知道咱们是小江的父母,下了他的面子,将来你要他怎么在同学面前抬头做人。”
我愤愤地骂:“他就是个白眼狼!”
林明没说话,脸色很难看。
我跟着他回到出租屋,晚上,一向很少喝酒的林明喝了一瓶白酒。
半夜的时候,我听到门外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林明一个人蹲在门外哭呢。
他这次,被林江伤透了心。
我没有劝慰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等到早上醒来的时候,林明背对着我,在给林江写小作文。
到底是骨肉血脉里的亲,哪怕林江昨天把他伤成那样,他还是想着通过小作文唤醒林江的良知。
我心里冷笑,那白眼狼要是真对你有感情,就不会在上辈子你死时,连盆都不给你摔。
他的小作文终是没发,删了后,又打算给林江转两千块钱。
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没出息。”
冷不妨,他被我踹得掉下床。
我骂他:“你给他转两千块钱,还不如给我买个包。你老婆我记得你对我你的好。”
林明嘿嘿直笑,转身去做早饭。
吃饭的时候,他说着说着又把话题转到了林江身上:“我听人家说,大学里很花钱的,你说小江他……”
我怒视他:“小江五万块钱的奖金,给你买一块钱的礼物没有?”
林明咬牙:“老婆说得对,我操心那个白眼狼做什么,咱们过好咱们的小日子。”
我为了防止他给林江转钱,晚上下班我们去消费了一把,给简陋的出租屋添置了几样家具。
等到家具摆好,累得头上冒出细汗的我们,头一次觉得出租屋有了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