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按学生层次分班教学是“因材施教”吗?

才干王营评 2024-09-19 06:42:31

【李镇西】按学生层次分班教学是 “因材施教”吗?

原创 李镇西1 镇西茶馆

2024年09月17日 19:55 四川

这次去北欧考察教育,了解到芬兰教育体系有对学生的三级支持系统——

第一级是一般的支持,每一个老师对每一个学生提供的支持;第二级是对基础知识不够的学生的支持,这需要与家长沟通,为学生制定一个适合于他的学习方案;第三级是特殊支持,是对有特殊情况的孩子的支持,即特殊教育。这三级支持都是根据学生的需要而制定并实施。

在互动中,我问:“是不是要把不同情况的学生进行不同的分班以便于更有针对性地支持呢?”

芬兰教师摇头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教育是不同学生的‘分班教育’。不,我们是让不同能力的学生在同一教室里学习,只不过在教育过程中,老师特别要关注不同学生的具体需要。”

她特别强调说:“和所有孩子一起学习,是每一个孩子的一种权利。这种学习对他的发展也更好。”

我追问:“困难孩子跟不上怎么办?”

芬兰老师说:“我们非常重视孩子的成长状态,以发展的眼光看孩子,用一种动态的眼光。让孩子知道我现在做不到,以后能做到,是会变的。”

接下来,我依然缠着芬兰老师问:“你们具体是如何支持跟不上学习的孩子的呢?”

其实我是想说“差生”或“困难儿童”,这种学生在全世界各个国家都是有的。芬兰老师给我做了一些解释,但我有些失望,因为他们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创新”“独到”之处,无非就是加强个别辅导。有时候遇到在学习上实在跟不上的孩子,他们会在一定的时段内将孩子请到单独的教室辅导,孩子这部分知识掌握了,能够跟上全班的进度了,他又会回到班上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回到正常的团队和良好的人际关系中。

当然,对于有身心缺陷的孩子(包括有攻击性因而妨碍甚至伤害他人的的孩子)另当别论,他们会有一些专业的特殊教育支持。这在中国也一样。

其实,对于一般的困难学生进行个别“补差”,包括在一段时间里暂时单独在一间教室进行辅导,我以前在乌克兰、日本等国考察教育时,发现他们也有类似的做法。

作为中国教师,自然会想到:为什么不把这些孩子编在一个班,对他们进行有针对性地教学呢?因为在我们国家就是这样做的。以前可以光明正大地根据成绩分班,现在虽然不允许了,但实际上许多学校都偷偷摸摸或巧立名目地将学生分层编班。我曾经就这样做过,二十多年前,主动建议学校将刚进初中的成绩最差的学生编在一个班,便于“有针对性地实施教育教学”。

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教育者在这样按层分班时,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唯一担心的是“上面”发现了会带来“麻烦”。我们之所以这样心安理得,是因为有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心中支撑着我们的教育信念,那就是“因材施教”。

是呀,将认知水平、学习能力以及自身素质等方面都有差异的学生“一锅煮”,严重违背老祖宗所主张的“因材施教”原则。对学生来说,有的吃不饱,有的吃不了,“一刀切”的课堂也没有体现对不同学生真正的尊重。

然而,这次芬兰老师的一句话:“和所有孩子一起学习,是每一个孩子的一种权利。”让我对“因材施教”有了新的理解。毫不夸张地说,这话让我深受震撼。

因为以前我理解的“因材施教”,就是根据不同学生的学习能力和成绩基础而分别实施教学,既然如此,那将不同的学生分为不同的班,进而实施分层教学,不正好是“因材施教”吗?

而且,无数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分别教学的确在考试分数乃至升学成绩上有明显的优势。

但问题是——

“因材施教”的“教”仅仅是单一的教学呢,还是完整的教育?

如果只是教学——而这里的教学即传输知识、训练能力,那么分班教学当然是非常好的举措;然而,教育包括了教学,但远不止教学。

我们看孔子是如何实施“因材施教”的。

在《论语·先进》中有这样的记载——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

子路问:“我听到了一种正确的主张,就立刻行动起来吗?”孔子说:“有父兄在,总得问问他们吧,怎么能听到就去做呢?”冉有问:“我要是听到了正确的主张,应该立刻行动起来吗?”孔子说:“是的,立刻去做。”公西华说:“仲由问‘听到了就行动起来吗?'你回答说‘有父兄健在',冉求问‘听到了就行动起来吗?'你回答‘听到了就行动起来'。我被弄糊涂了,敢再问个明白。”孔子说:“冉求总是退缩,所以我鼓励他;仲由好勇过人,所以我约束他。”

在这里,孔子要自己的学生不要退缩,也不要过头冒进,要进退适中。但抽象地讲“进退适中”是没有意义的,必须针对具体的人。子路与冉求向孔子请教了同样的问题,孔子却根据两人的不同情况作了不同回答。这就是“因材施教”。

注意,第一,在这里孔子的“教”显然不是传授知识,而是人格培养;第二,这种培养是放在群体的比较中培养的,而不是单独地个别地进行“教育”。

还要注意的是,所谓“因材施教”绝不是只针对“差生”,同样包括优异的学生,也应“因材施教”。

在《列子·仲尼》有一节主要是子夏问孔子,他的几位同学都各有什么特点,孔子逐一作答。原文如下——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翻成白话全文大致如下——

有一天,孔子的学生子夏问孔子:“颜回的为人怎样?”孔子回答说:“颜回为人仁义,比我强。”子夏又问:“子贡的为人怎样?”孔子说:“子贡的口才很好,我不及。”子夏接着又问:“子路的为人怎样?”孔子说:“子路的勇敢超过了我。”子夏再问:“子张的为人怎样?”孔子说:“子张的为人庄重,我不及。”子夏听了老师对学生的评价有些糊涂起来,便规规矩矩地起身问道:“这么说,他们几个都比你强,那他们为什么还拜你为师又向你学习呢?”孔子说:“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告诉你。颜回为人仁义但不懂得变通;子贡口才好但不够谦虚;子路很勇敢却不懂得退让;子张虽很庄重但难于和别人沟通。他们四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所以都愿意拜我为师,跟我学习。”

同样应该注意的是:第一,孔子对这几位学生的性格、脾气、才能都了解得非常细致;第二,孔子首先发现的是他们的优点;第三,孔子坦然承认自己在某方面是不及这几位学生的;第四,孔子认为,无论多么优秀的学生,也有各自的不足,需要不同的学习与提升。

这两个例子都充分说明,“因材施教”首先是指向学生的人格的,而远远不只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提分”。

单纯的以应试为目的的“分层”“分班”,效果当然是明显的,但这不是真正的以完整教育为目的的“因材施教”。

既然“因材施教”是指向人格的——赫尔巴特说:“道德是教育的最高目的。”苏霍姆林斯基认为,教育就是人格培养,而智育是学生人格形成的重要途径之一——那么,完整而健康的人格只能在正常地与不同人交往的过程中形成。

看似“科学”的“因分编班”,在有助于学生知识学习和分数提升的同时,却让学生所受的“教育”是片面而畸形的。一切都为抓分服务,即使也强调“行为规范”“纪律规则”等“德育”,但这一切无不是为了“保证成绩”。

在与人交往方面,长期与“同质”的人相处,成长就失去了完整的环境,人格发展必然会有不足甚至缺陷。尤其是对“差班”的学生而言,被“特殊对待”的“因材施教”,他们所感受到的“低人一等”的“被歧视感”恐怕大大高于老师所认为的“煞费苦心”的“偏爱”。

“和所有孩子一起学习,是每一个孩子的一种权利。这种学习对他的发展也更好。”芬兰老师这句话,点出了教育的一种本质:在平等的人与人的关系中,尊重并发展每一个孩子的尊严。

马克思认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他的原话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见《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这里的“总和”,通俗地说,显然包括了与不同人的交往。正常的社会总是有不同的人:性别、年龄、种族、性格、信仰……但我们并没有因为这些不同而人为地将其划分为不同的社区,相反,正是形形色色的人群构成了熙熙攘攘的社会,这样的生态才是正常而且健康的。

当然也有个性化地对待。所谓“平等”的含义之一,就是“差别化对待”。但这里的“差别化对待”是在常态的社会环境中体现出来的,比如尊重妇女儿童,善待残障人士;而不是将某些需要尊重的人设为不同的“隔离区”然后专门实施“特别的关爱”。

同样的道理,教育中真正的“因材施教”,应该是教育者在班级生活中,面对不同的孩子实施有个性化的指导,并让孩子之间互相学习、彼此影响,共同提高。

与不同的同学交往,能够丰富自己人格养料,达成的成长效果自是不言而喻。即使就学习而言,孩子在一个多样化的团队中,也远比在同质化的班级里能够获得更多的帮助。对教师而言,面对参差不齐”的学生(这才是教学自然而正常的状态),如何“因材施教”?这检验着教育者真正的智慧。

我想到我在丹麦听的一堂课。那是一堂数学课,但女教师一直没有对全班学生讲课,而是让学生自己学,并互相交流。她呢,整个堂课就在学生中走来走去,给这个学生交流一会儿,和那个学生交流几句,一堂课就结束了。

课后我和她通过翻译交流。我说:“这样上课太轻松了。”

她却说:“不,整堂课我都很紧张的。”

我问:“这样的教学,对您来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她说:“我已经教书32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找到每一个孩子怎么学是最有效的,我必须去观察去了解。我必须根据我对学生的了解为他提供最适合于他学习的方式,这是对我最大的挑战。所以我必须用眼睛看每一个学生,然后给孩子以最适合的指导。我给每一个孩子的建议,都是不一样的。这就要求我必须有足够的知识量,同时我还得了解孩子的心理,我得了解他们在课堂上的状态,他们的接受程度,我得去引导他们。我不是在教知识,我是在用最适合他的方式引导他。最重要的不是教给他们知识,而是教他们如何获取知识。知识不是最重要的,孩子永远是最重要的。怎样才能让孩子发展得最好,这是最重要的。”

这就是“因材施教”——不是根据学生成绩而“分层教学”,而是在一个集体中“根据我对学生的了解为他提供最适合他学习的方式”。

当然,我知道中国的国情和丹麦大不同。一来,人家一个班只有20多个学生,而中国许多学校五十多个学生就是“小班化教学”了,在因材施教的操作上中国不容易那么精细、精准和精致;二来,西方各国教育以个人主义为中心,中国传统教育以集体主义为目标,“一刀切”和“一锅煮”似乎更有某种文化惯性。所以,我没指望我这篇文章能够改变人们的观念,更不奢望改变目前已然的教育现状。

我只是想提醒更多的教育者重新审视“因材施教”这个教育原则的真正含义,尽可能地让教育者的行为回到完整的教育本身,而不是继续将教育窄化为仅仅追求应试分数的“教学”。

我这弱弱的提醒,不会一点意义都没有吧?

2024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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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4-09-19 09:57

    如果不考虑心理上的问题,这样分班是非常好的,但如果学生因为被分到差班,而心理上出现自卑,就不好了,最好是跳出十分之一的优等生,以后的为普通班 普通班不能再份三六九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