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新事件 ■素材：李淑芳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一九七四年的深秋，天刚蒙蒙亮。我穿着母亲给我做的藏蓝色毛料衣服，拎着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匆匆往县医院赶，这一天，我二十四岁。

一路上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现在的鸡蛋要一毛二一个，我这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二十八块五，给大嫂买药都不够。我叹了口气，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被冷风刮得生疼的脸。

我叫李淑芳，别人都叫我小芳。说起个头，我确实是个小个子，一米五五的身高，走在人群里就跟个小学生似的。但是，好在我心里不小。

“秀兰嫂子，你醒了？”我轻手轻脚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大嫂半靠在床头，脸色蜡黄。才三十出头的人，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透着神采。

“小芳来了。”大嫂声音虚弱地应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嫂子别动，我来帮你。”我赶紧上前，把枕头垫好，又从包里掏出鸡蛋，“我给你煮了鸡蛋，趁热吃。”

大嫂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又让你破费了。。。”

“嫂子，你别这么说，你赶紧吃，我给你剥。”我说着，手上已经麻利地把蛋壳剥掉，掰成小块送到她嘴边。

大嫂就着我的手，慢慢吃完了一个鸡蛋。我看她脸色好了些，心里才稍微踏实点。

“小芳啊。。。”大嫂突然拉住我的手，“你和小张定亲的日子定下了吗？”

我愣了一下，这事原本是定在下个月初二的。我和小张是去年经人介绍认识的，他在火车站当搬运工，人老实本分，家里也都说好了，就等着定亲了。

“嫂子，你别想那么多，等你好了。。。”

“我好不了了。”大嫂打断我的话，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小芳，我求你一件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强强。。。他才五岁。。。”大嫂说着，紧紧抓住我的手，“你大哥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个咋咋呼呼的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这一走，强强可怎么办啊。。。”

我一下子明白了大嫂的意思，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我看着病床上的大嫂，又想起了在家里的小侄子，那个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喊“小芳姨”的孩子。

“嫂子，你放心养病，强强我帮你照顾几天。”我强忍着眼泪说。

“不是几天的事。。。”大嫂的声音越来越低，“医生说了，我可能。。。可能就这几天了。。。”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芳，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我知道让你照顾强强是为难你了，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大嫂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要是不愿意，我也理解，我就是。。。就是放心不下这孩子啊。。。”

我看着大嫂消瘦的脸，想起这些年来她对我的好。自从我娘去世，是大嫂一直当亲姐姐一样照顾我，给我做衣服，教我绣花，连我的亲事都是她帮着张罗的。

“嫂子，你别说了，强强我会照顾的。”我抹了把眼泪，握住大嫂的手，“你放心。”

“小芳。。。”大嫂哽咽着喊我的名字，“可是你的亲事。。。”

“亲事不急。”我打断她的话，“等你好了，再操心我的事。”

大嫂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小芳，你是个好孩子，可我这一走，你的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我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大嫂的手。窗外的秋风掠过树梢，卷起一片片枯黄的落叶，飘飘摇摇地落在医院的空地上。

就在这一天，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

一个星期后，大嫂走了。走得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临走前，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反反复复地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强强。我跪在病床前，泪水模糊了双眼，一遍遍地说：“嫂子你放心走，我一定会照顾好强强的。”

出殡那天，天下着小雨。我抱着强强站在人群里，看着大哥像个疯子一样撞棺材，嘴里喊着“秀兰你别走”。强强不懂事，还在问我：“小芳姨，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人生。大哥在大嫂去世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在砖厂干活挺老实的一个人，开始整天酗酒赌博，没过多久就把工作丢了。

起初，他还知道回家，后来赌债越欠越多，就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着家。我那时刚辞了纺织厂的工作，在街口开了个小卖部，一边照顾强强，一边维持生计。

邻居们都说我傻，说我年纪轻轻的，放着好好的亲事不要，非要给别人带孩子。我也知道自己可能是傻了点，但是每次看到强强那双像大嫂一样的眼睛，我就觉得值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小卖部虽然不大，但是胜在地段好，每天早出晚归的工人都要从这里经过，买包烟，买瓶酒，也能攒下一些钱。

强强很懂事，从小就知道帮我看店。他坐在板凳上，小手托着腮帮子，奶声奶气地跟客人说：“阿姨，要买什么？”那模样，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有一天晚上，我正准备关店门，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吵架的声音。我探头一看，差点没认出来，那个满脸胡渣，衣衫褴褛的人，竟然是我大哥。

“李建国，你今天要是不还钱，我就剁了你的手！”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揪着大哥的衣领，声音里透着狠劲。

我吓得赶紧把强强拉进屋里，自己跑出去看situation。原来大哥又赌博输了钱，这次欠了五千多，人家找上门来要债了。

“大哥。。。”我刚开口，就被大哥推开了。

“滚开！”大哥红着眼睛冲我吼，“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那个讨债的男人看了我一眼：“这是你妹妹？”

大哥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小芳，你先借我五千块钱，等我。。。”

“李建国，你还要祸害你妹妹？”讨债的男人啐了一口，“你自己烂命一条，还想连累家里人？”

我站在那里，看着大哥狼狈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天晚上，大哥被人打了一顿，躺在小卖部门口哼哼了半宿。我守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扶他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大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村里人都说，他可能是被债主打死了，也可能是跑到外地去了。只有我知道，他是觉得没脸见人了。临走前那一眼，他眼里全是愧疚和不甘。

这一年，强强上小学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早上，我给强强炒了个荷包蛋，又煮了一碗红糖小米粥。强强穿着新校服，背着我跑遍大街小巷才买到的书包，特别神气地说：“小芳姨，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给你养老！”

我蹲下身，给他整理衣领，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还这么小，却已经懂事得让人心疼。

“傻孩子，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我摸摸他的头，“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看着强强蹦蹦跳跳的背影，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我的小卖部生意越来越好，强强的学习也很出色。每次开家长会，我都是班里个头最矮的家长，但是我挺直了腰板，因为强强总是班里的前三名。

邻居王婶常说：“小芳啊，你这是值了。你看强强多懂事，学习又好，比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强多了。”

我就笑笑，心里美滋滋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强强就上初中了。那年他参加奥数竞赛，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拿了全省第一名。当他捧着奖状回来的时候，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小芳姨，”强强突然问我，“我爸爸他。。。还会回来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年，我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大哥，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强强，”我深吸一口气，“你爸爸他。。。可能是有他的难处。但是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还有小芳姨。”

强强看着我，眼里噙着泪水：“小芳姨，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我忙转过身，假装收拾东西，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日子就这样继续着，直到强强上高中，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有人在火车站看到了大哥，说他浑身酒气，蓬头垢面，像个要饭的。我心里一惊，连忙托人打听，可是等我赶到火车站的时候，那里早就没有大哥的身影了。

我怕这个消息影响强强学习，就一直没有告诉他。可是一想到大哥现在的处境，我心里就堵得慌。他再怎么样，也是强强的亲生父亲啊。

强强的成绩一直很稳定，高考那年，他考上了省重点医科大学。当我看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激动得泪流满面。这些年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小芳姨，”强强拿着录取通知书，眼圈红红的，“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摆摆手：“这是你自己争气。你妈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强强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小芳姨，我决定学临床医学。”

我知道他的想法。当年要是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他妈妈可能就不会走得那么早。这孩子，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好，”我点点头，“那你一定要好好学，将来当个好医生。”

就这样，强强去了省城上大学。我把小卖部交给邻居帮忙看着，自己跑去医院食堂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能管饭，还能攒下钱给强强交学费。

这一年，我四十四岁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街坊邻居都说我是傻子，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别人的孩子。

可是我不后悔。每次收到强强的信，看到他在学校里的点点滴滴，我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他在信里总是叫我“亲爱的小芳姨”，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感激和思念。

时光飞逝，转眼强强就要毕业了。这些年，他在学校里不仅学习好，还是学生会干部，带着同学们去敬老院义诊。他的导师经常夸他医术好，心地善良，是个当医生的好材料。

那天，我正在医院食堂里刷碗，突然接到强强的电话。

“小芳姨，我考上了市医院肿瘤科的住院医师！”电话那头，强强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我的手一抖，碗差点掉在地上。市医院可是咱们这最好的医院啊，能考进去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好，好啊！”我高兴得说不出别的话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芳姨，你别激动，”强强在电话那头笑着说，“等我工作稳定了，你就别在食堂干活了，我养你！”

我擦了擦眼泪：“傻孩子，你自己先站稳脚跟要紧。姨这边挺好的，你别操心。”

挂了电话，我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二十年了，当年那个成天追在我屁股后头的小娃娃，如今也能撑起一片天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直到去年冬天，我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起初以为是着凉了，可是吃了感冒药也不见好。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我去了县医院检查。

“李阿姨，”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表情凝重，“您这情况可能要转去市医院，我们这儿条件有限。。。”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八成是serious的病。可是我不敢告诉强强，他在医院里工作忙，我不想让他分心。

拿着转诊单，我一个人坐车去了市医院。没想到，竟然分到了肿瘤科。护士让我先去找主治医师，我推开诊室的门，就愣住了。

诊室里站着一个年轻医生，白大褂穿得整整齐齐，正在低头写病历。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您好，我姓李。。。”

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小芳姨？！”强强“唰”地站起来，差点把椅子带倒，“你怎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

“小芳姨，你。。。你怎么来医院了？”强强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想笑着说没事，可是看到他焦急的样子，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天下午，强强把我的检查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我。

“对不起，小芳姨。。。”他的声音哽咽着，“早知道你身体不好，我应该常回去看看的。。。”

我拍拍他的后背：“傻孩子，你有出息就是姨最大的心愿了。”

从那天起，我就住进了市医院。强强把我安排在特护病房，每天亲自换药、打针。他的病人很多，但是不管多忙，一有空就往我这边跑。

护士长笑着说：“李医生，你这是照顾病人，还是照顾亲妈啊？”

强强认真地说：“她就是我亲妈。”

这句话，让我在病床上偷偷掉了好久的眼泪。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那时候，为了省钱，我经常饿着肚子，把仅有的鸡蛋留给强强吃。下雨天为了护送他上学，我自己打着补丁的伞，让他穿着新买的雨衣。。。。。。

如今，这个当年的瘦弱孩童，已经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每次我偷偷打量他忙碌的背影，都觉得特别欣慰。

“姨，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总缠着你讲故事吗？”有一天晚上，强强值完夜班，坐在我床边说。

我点点头。那时候，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能给他讲些简单的童话故事。最常讲的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每次讲到小女孩见到了已故的奶奶，强强都会问：“小芳姨，我妈妈她。。。现在过得好吗？”

“强强，”我看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你妈妈要是在天上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骄傲。”

强强握住我的手：“小芳姨，这些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流落街头了。”

我笑了笑：“傻孩子，你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受苦？”

这时候，护士进来查房。强强赶紧松开我的手，装模作样地看病历本。等护士出去后，我们两个都忍不住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病情时好时坏。每次做化疗，强强都守在我身边，看着我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反应。有几次，我实在痛得受不了，他就握着我的手，红着眼睛说：“姨，你一定要挺住啊。。。”

我知道，这孩子心里难受。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人这一辈子，总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就在上个月的一天，我躺在病床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

“强强，”我叫住准备去查房的他，“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在门口？”

强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没。。。没有啊。姨，你可能看花眼了。”

但是我知道，我没有看错。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正是失踪多年的大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大嫂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小芳，你是个好孩子。。。”

醒来的时候，发现强强在我床边打盹。他值了一夜的班，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当年他还小的时候一样。

窗外的阳光暖暖的，映在他的白大褂上，那么刺眼。

人生啊，就是这样。有人说我是傻子，放着好好的姑娘不做，非要给别人当后妈。可是我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活得很值得。

我养大了一个好孩子，也圆了大嫂的心愿。至于其他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