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
在苏中地区,唯一沿袭至今吃狗肉的地方应该是靖江这座小县城。
靖江的狗肉是白水煮出来的,煮熟后拆去骨头,冷却后改刀装盘,蘸上料汁食用,靖江人称之为“冷狗”,实际就是“白切狗肉”。手撕狗肉不解馋,撕成丝,吃起来没有那种大块朵颐的快感。
吃狗肉,就要大嚼大咽、狼吞虎咽,暴殄天物才算得上真正的吃货,才吃得有滋有味。
在靖江,羊肉店很多,店名都很接地气,诸如:小地主、大眼睛、虎儿、桑木桥、二号桥、驼子,等等。靖江稍有名气的羊肉店我都去品尝过,吃货的胃从来没有撑饱过,永远饥肠辘辘。
不过,不卖狗肉的羊肉店我是不去的,那不是土著靖江人开的。
卖羊肉,必卖狗肉,羊肉和狗肉同时出现在店招上。靖江的狗肉不是论份卖的,论斤卖,狗肉煨好后放在托盘里,客人进门自己挑选。
三十年前年轻气盛,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切一斤狗肉,一半后腿,一半肋巴。”然后,要上一壶酒,酣畅淋漓地吃起来。
吃狗肉要吃有精有肥的,否则称不上吃货。肋巴肉嚼在嘴里细嫩多汁,腿肉则越嚼越香。曾有位故乡作家说,狗肉塞在牙缝里,两三天后剔出来,依旧很香。这大概就是“留齿三日香”吧。
妻子是靖江生祠人,早年靖江人嫁女宁往南一丈,不往北一尺。靖江人自以为血统尊贵,说吴语,貌似正黄旗贵族。那年和妻子好上后,不敢让老丈人知道,那要打断“狗腿”的。一个靖江女子如嫁给泰兴人,那简直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
老丈人是卖刀鱼、河豚的,在家族里辈分比较大,有一定威望,却生就爱吃狗肉,爱喝点烧酒。正好泰兴人爱养狗,狗肉不是稀罕之物,常常带点清水狗肉去孝敬他,到了春节前还会拎一条杀好的狗送过去。
一来二去,和老丈人处成了忘年交,几乎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纸包不住火,和他女儿的关系还是被他发觉了,怎奈酒也喝了,狗肉也吃了,不好发飙,只得默认,不过心里确实不痛快,有些委屈。
可惜笔者不是名人,要不定是一段千古佳话。
早先,靖江人养狗不是为了看家护院的,纯粹是为了一饱口福,生活贫困的年代,农村有什么东西值得偷?总不至于偷马桶盖的铜环吧。狗养到下霜季节,膘肥体壮,毛发油亮,便杀了吃肉,给孩子们增加营养,给大人增加快乐。
记得那年,养狗的人家实在太多了,少则养一两条,多则四五条,把生产队的麦子糟蹋得狼藉不堪。公社主任一声令下,家家户户屠狗,不杀就派基干民兵上门,打死了拉走。那天晚上,家家户户煨狗肉,像过年似的。
旧时靖江人吃狗肉不要请,带个话就行,绝对不说请你吃狗肉,只说杀狗了,晚上煨狗肉,你就懂了。老丈人辈分长,家族里哪家杀了狗,总会带个信给他。到了晚上,他大衣一披,拎个酒壶,大摇大摆地吃狗肉去了。
上班后,白天时间紧张,只有晚上和妻子去看看老丈人,他常常不在家,问去哪里了,丈母娘总是板着脸:“死出去吃狗肉了。”似乎很不开心。老丈人是见到狗肉走不动路的人,宁可生意不做,也不能漏了一顿狗肉。其实,吃货的世界一般人读不懂的。
后来老丈人过世了,每逢祭日,丈母娘总会切一盘狗肉、倒一杯酒放到他牌位前,足以看出老俩个的感情了。妻子的母亲过世得早,小丈母娘比老丈人小二十多岁,和我差不多大,是后娶的,人长得漂亮,会伺候老丈人,更烧得一锅好狗肉。
旧时,靖江农家有腌咸狗肉的习惯。腌狗肉要在下霜后进行,那时的狗肉最肥。生狗肉用井水泡去血水,沥干后泡到盐卤里,倒上白酒,腌制十天半个月,捞上来放到太阳下曝晒得出了油,便拿回去挂到通风阴凉处保存。
烹饪咸狗肉很简单,直接放清水煨,放点姜葱,倒点白酒,煨得软烂捞出了,拆除骨头就行了。咸狗肉香啊,锅里刚刚冒热气,厨房里早已香气四溢。不过,我吃狗肉很粗犷,动手抓。抓上一整只狗腿,又是撕又是啃,那才叫吃狗肉,那才过瘾。
在老丈人的熏陶下,早年笔者确实吃了不少狗肉,感觉没有哪种肉有它味美,简直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然而,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吃上家乡软烂鲜香的狗肉。在东北的几年里,到处看到“狗肉王”的招牌,也吃过几次,总是没有品尝到“留齿三日香”的感觉。
到江南后,吃狗肉更难了。小区旁边开了家花江狗肉馆,既可白切,也可涮锅,是带皮的,也曾去尝过几次。却总感觉没老家狗肉细嫩多汁,甚至有些柴。
小丈母娘四十多岁时英年早逝,去靖江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有时想到靖江狗肉的肥美,顿时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可惜远水不解近渴,只得把口水吞入腹中。
去年年底开车回老家,没有从高速走,从江阴汽渡走的,路过靖江,路边有一家羊肉店,见有狗肉卖,想买些带回去下酒。怎奈,卖光了,有些惋惜。
到家第二天,决定专门开车去趟靖江,吃狗肉去。选了一个招牌陈旧的店坐下来,切了半斤狗肉,要了一份羊汤,却吃不出旧时的味道,或许老丈人不在身边的缘故吧。再加至开车不好喝酒,味觉上也会大打折扣。狗肉和烧酒是绝配,老丈人吃出来的经验。
现在农村养狗的人家少了,自然土狗肉成了稀罕品,狗肉卖出了羊肉的价格,不足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