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友恋爱10年

每读故事 2024-10-18 14:38:26

据说爱了一个人多久,就要用多久忘记他。

这句话在我身上并不适用,我跟薛延在一起十年,却用两年爱上了陈储杰。

更戏剧的是,陈储杰曾是我们同仇敌忾,深恶痛绝的敌人。

这是一间新开业的据说绝对正宗的日料店。多采用木制结构,浅棕的色调使人一踏入感受到温暖舒适的氛围,简洁流畅的线条用作区域划分,环境清雅质朴。

小包间内,薛延挽起衬衫袖口,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现杀鳗鱼饭,冲我摇头:“跟我在上海吃得差远了,咱这毕竟是小地方。”

“之前开的都说自己正宗,哪个不是小打小闹,亏我还对它抱了点希望,想着请你好好吃一顿。”

我笑了下:“当然不能跟大城市比了。”

身边的陈储杰一手搭着我的肩,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衣冠楚楚的薛延:“那大都市的女人呢,是不是也比这小地方的好?”

薛延摇头,看向我:“没有再比柯柯更好的女人。”

“咣当”一声,陈储杰不客气地把面前的茶杯摔过去,茶杯打在薛延的胳膊上,气氛瞬间紧绷,周围食客纷纷侧目。

“你就算来之前没听说,现在也该看见她是我的女人了吧?”陈储杰将我蛮横揽在怀里,凶起来,没几个人敢跟他叫嚣,“你今天来这一出,是想怎么着?”

薛延将茶杯扶正,如同从前,丝毫不惧:“我和柯柯在一起十年,早就变成了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艹!”陈储杰猛地起身,隔着桌子揪住薛延的衣领,“你他妈再说一遍!”

薛延冷静地看着他:“就你,凭什么给她幸福。”

陈储杰将他拽离桌子,另一只拳头挥起来,我紧紧拉住他:“别动手!”

“陈储杰,你听到没有!”

陈储杰眼尾红着,拳头微微发抖,顿了两秒,一把推开薛延,拉住我的手腕转身出门。饭店门口一侧,两个年轻女孩正围着薛延开来的豪车拍照。

一路沉默到家,等陈储杰用完卫生间,我进去洗手,看见马桶立刻炸了:“陈储杰!”

陈储杰从卧室出来,见我指着马桶圈上的两滴尿渍,连忙抽出消毒湿巾。

我看着他从左擦到右,从右擦到左,忍无可忍,重新抽出两张示范给他看:“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同一面来回擦,你知不知道有很多细菌啊,怎么就是不记!”

陈储杰烦躁地骂了句,将纸巾摔在地下:“家里哪样活儿不是我干的,你帮忙擦擦怎么了!”

“你还来脾气了?”

他偏头盯着一侧,忽然说了句:“如果是他呢?”

我怔了下,他看向我,再次逼问:“这两年,我跟个哈巴狗一样围在你身边,不止一次想,如果是薛延呢,你会怎么对他?”

“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会怎么做。”

从前我和薛延住在镇上他奶奶家,每天骑着电动车往返市区工作,寒冬腊月,在结冰路面上滑倒,站起来推着车往前走。奶奶年纪大了,时常犯糊涂,做饭时咸时淡,想让加班回来的薛延吃好,我会重新做一锅。

为了早点在市里买房,舍不得新买洗衣机,每次得先用手拧干一些再丢进破旧的洗衣机里甩干。

我从小没做过这些,并不觉得受苦,人只要内心是充盈的,什么都能适应得了。

陈储杰经常在院子外远远看,给我送名牌护手霜,被我丢还回去,告诉他要点脸,不要自取其辱。

“从知道薛延回来我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他说得对,你们在一起十年,以前是因为他穷,你爸不同意,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陈储杰走出卫生间,直接朝玄关走去,拉开房门:“我在你面前够不要脸了,这最后一次,总不能再让你把我给甩了。”

“董柯,我们结束了。”

我和陈储杰算是一个小区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一直是个脾气暴的。从幼儿园的孩子王,到初中染黄毛,打架,全校通报批评。再到高中,跟社会上的闲杂人勾搭在一起,有一次把人打到医院,进过少管所。

他从来不是个好货色,但有个手握权势的爹,所有事都能摆平。

非要说一个可取之处,大约是他从小到大很痴情,只想勾搭我一个人。

小时候堵在门口非得跟我一块上学,把他妈妈的金链子偷拿了送我。少不更事,尚能评价一句捣蛋可爱。

长大后,不分界限,真的让人很厌恶。只要听说哪个男生对我有意思,一定会借机去找人家麻烦警告,一巴掌甩过去,觉得自己牛得不行。骑着摩托车风驰而过,朝我吹口哨,全年级宣扬我是他的人,老师不止一次找我谈话。

我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不好,并不怕他,嫌烦,经常没两句就跟他骂架,激动了追着动脚踹他,街坊四邻都出来瞧。

他绕着小区跑,往后喊:“董柯,你这么凶,到底是不是女的!”

我骂他:“傻X,我凶你缠我干什么!”

陈储杰一抬手,握住我抬起要踢的脚腕,直笑:“巧了,我有受虐倾向,非你不可!”

读大学后,他从我父亲那儿打听到去向,随过去,砸钱读了个野鸡大学,又天天去教室门口堵我。

大二那年,他提了人生第一辆车,拉风地在学校门口跟我表白。

我照例拒绝他:“你怎么跟个神经病一样,非得让我当名人?”

他直乐呵:“我的女人,到哪儿都得是最靓那个。”

“丢人现眼,快爬走。”

陈储杰正色了几分:“说真的董柯,跟我试试呗。”

我摇头。

他急眼:“我就不明白了,我比薛延那个穷货差哪儿了?”

我错愕不已,他恶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高中就喜欢薛延,来这儿上大学也是跟着他来的,你不敢让我知道,怕我找他事儿。”

“我一直都知道,老子就不信追不到你。”

围观人群里,我看向薛延。

视线碰触的瞬间,薛延走向我,坚定牵住我的手,看了眼陈储杰,无声向他宣战,转而眼眸清朗地对我说:“董柯,做我女朋友吧。”

我清晰感觉到自己唇角是扯出一个怎样雀跃的弧度,反握紧他的手,用力点头,对陈储杰不客气道:“滚滚滚。”

陈储杰一点不恼,在群起的哄闹声中,用一副惯来嚣张的神情盯着我们,如同一只凶恶的秃鹫,高高盘旋于上空,看下方两只兔子死前最后的狂欢。

我对他的厌恶瞬间到达顶峰。

他与我父亲是一丘之貉,一个想用女儿攀高枝,一个仗着有些资本,将所有人视作蝼蚁。

薛延父亲是个赌鬼,母亲早早跟外地来的男人远走,在他四岁那年,父亲把他丢给奶奶,再没回来过。

奶奶把薛延拉扯大,家境贫寒,他学习很好,品行良善。

高中时,我偷偷发短信跟他表白,他说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却也不排斥跟我聊天,共同进步。

我记得每一次擦肩彼此相触的眼神,也记得他放在我课桌里他奶奶做的鲜花饼的味道。

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终于开始正大光明的暧昧,陈储杰的莽撞催化了我们的发展。

薛延很温柔,宠溺而关注细节。

我母亲早亡,父亲埋头事业,将工厂打理得有声有色,却给不了细腻的情感需求。我性子烈,仿佛刀枪不入,但其实是根千疮百孔的树干,总有毒虫钻来转去,经常一边满怀憧憬,一边溃不成军。

我太爱温柔的人,薛延提供的情绪价值像啄木鸟口中的橡子,一颗一颗准确投在每一处树干上的圆孔中,有了填补和支撑。

由于陈储杰家世优越,我父亲从多年前就很看好我和他。陈储杰告诉了他我和薛延谈恋爱的消息,他直接持反对态度。

他自诩是一位成功人士,把家里的房本,车钥匙,存款本放在我面前:“董柯,你能不能把眼光放高远一点?我一个厂长的女儿怎么能找那种男人,退一万步来讲,好歹得找个健康的吧?你明知道他有残疾!”

“什么残疾,你别说话那么难听!”

薛延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遗留下一点后遗症,左手单拿东西会有一些不明显的轻微抖动。

这也是陈储杰告诉他的。

我跑到陈储杰家,敲开门,推他:“卑鄙小人!”

陈储杰十分泼皮:“这叫竞争,况且你爸有权知道薛延的毛病吧。”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说,轮得到你吗,陈储杰,你要是再这么下流,我……”

陈储杰好整以暇:“你能怎么样?我又没犯法,警察不管这事儿。”

“董柯,长这么大,就没我得不到的东西。”

他们低估了我和薛延在一起的决心。毕业后,因为要照顾年迈的奶奶,薛延必须回来,我随他一起,住在镇上破旧的独家小院里。

那个冬天我过得很舒心,奶奶待我极好,外面大雪纷飞,我们坐在火炉边,边吃烤红薯边听她讲薛延小时候的趣事。

我与父亲的关系持续恶化,他私下找过薛延几次,甚至用了恶俗的金钱诱惑,薛延不为所动。他说:“只要柯柯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先放开她。”

工作一年后,我为了打破僵局,曾在夜里摸入薛延的卧室,跟他讲电视里遇到家庭阻挠的爱情,最有效的破局方法是未婚先孕,如此一来,家里人接受是早晚的事情。

台灯暖黄的光中,薛延在我的神情中读出试探和认真,直接拒绝:“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我现在工作不稳定,没办法保证未来一定能怎样,不能利用一个小生命把矛盾加深。”

我趴在他肩头,解他扣子:“好吧,那我们总能享受享受成年人的快乐吧?”

薛延握住我的手阻止:“没结婚。”

“你好古板,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就不行了。”我忽然想起陈储杰那个混账,“你有时候就是太正直。”

薛延闷闷笑道:“可能是跟奶奶长大的缘故,被她影响了。她总念叨,不能欺负女孩子,尤其你住到这里,警告我很多次。”

他拥住我,轻轻嗅,嗓音低磁:“我盼着那一天。”

我也盼着那一天,父亲能够放下偏见,看看薛延有多好。

我们市不大,混个几年,到处都是熟面孔,只要关系够硬,再没本事也能有一份好工作。比如陈储杰,家里前前后后为他安排了几份旁人梦寐以求的工作,他不当回事,玩几天,不爽就撤,在酒吧和郊外的飙车道上厮混。

薛延恰恰相反,重点大学毕业,为了奶奶回来,怀着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希冀。实际上,在某个不温不火的公司工作两年,拿着微薄薪水。

他怀着一腔志气不断尝试找出路,可总被一些庸庸之辈打败。

为了更高的收入,他脱下长衫,进厂当工人,不小心迈进我父亲好友的工厂。

看稀罕似的,他们特意把他喊进办公室,一顿东拉西扯,欣赏他的窘态。

我收到陈储杰消息赶到,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抽烟,撩起浅浅的双眼皮看我,面无表情,更不是个善茬。

隐约听到门内父亲的调笑:“薛延啊,你这尊大佛,只适合坐办公室,厂里的活不适合你,瞧这手抖的。”

我没有推开门,站在陈储杰身旁。

他重新点了一支烟,微眯着眼问:“快进去解救你的心上人啊。”

我冷笑:“陈储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你想让我撞破他的难堪,还是为了让我的出现在他的自尊上再来一刀?”

陈储杰毫无被拆穿的尴尬,反而恣肆笑出声。

我侧身站在窗口,看着沙发上坐得笔直的薛延:“能屈能伸,这才叫男人,陈储杰,你不过是一头披着金银的蠢猪而已。”

等薛延离开后,我和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回到家,薛延已经将我的行李打包好,他说:“我知道你当时在门外。”

“薛延,你别赶我走,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拉着他的袖子。

薛延苦笑:“不是赶你啊柯柯,是抓不住你了,我毕业的时候多有抱负,现在就有多狼狈,我的人生好像已经一眼看到头了。”

“你上大学的时候,多风光,衣服多得数不过来,几百的进口坚果说买就买。再看看现在的你,去商场要拍照偷偷在网上查会不会更便宜,改善一顿要掰着指头算一算能不能坚持到下个月。”

我摇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公司里比我小的都比我有眼色会办事,我业务能力不行,挣不了那么多,那就挣多少花多少。我有手有脚,从来没想过靠你一个人过日子。”

薛延慢慢蹲在地上,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他抱住我:“我不能放弃,我要证明给他们看。”

我的斗志也被鼓动起来:“好,我们一起努力。”

我无法否认优渥条件施加在身上的娇气,也是时候改变了。

薛延被踩进尘埃中,我们一门心思奋发图强,幻想着终究站起来的那一天,父亲和陈储杰脸上将会是何等精彩。

从这天开始的两年间,我们铆足了劲儿。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绝对的规则,薛延终于得到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总的赏识,到了如鱼得水的自由地,尽情施展。

我则穷疯了一般,不再动不动脸红,研究客户,对客户谄媚讨好,最后竟也能把别人的客户抢过来。

二十七岁,我们攒足一笔钱,买了一台车子,付了市里一套房子的首付。

那日晴好,我们站在空荡荡的水泥屋子里,大片阳光照在薛延脸上,他失神地望着窗外,让人看得心酸。

饶是如此,我们仍旧没有得到高看。

奶奶说我俩年纪大了,催着结婚。

薛延也比之前有了些许信心,带着礼品上门,拜访父亲。

两只狐狸厮混在一起,父亲对他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还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不过事情向来如此,从镇上的老院子到市里的房子,对于你们这种普通人来说的确是一大步。要不怎么说呢,不是一个阶级,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他打开茶几上一个长方形的礼品盒子:“这是储杰刚才拿过来的礼物,一只它就抵你们那笔省吃俭用的首付。”

里面是一根膀头粗壮,紧皮细纹的老人参,一条条须根被红线分隔固定,张牙舞爪宛若真的生出灵魂,嘲笑薛延的不自量力。

薛延那点刚刚燃起来的自信被一巴掌扇回阴沟里。

他愈发拼命,我也更加努力,每一个昼夜,脑子都在转着如何赚更多的钱,如何修补薛延残破的骄傲。

以前要好的朋友,在一日日的忙碌中联系越来越淡,偶尔聚在一起,说起谁找了个门当户对的,谁找了个有本事的,一步跨越阶级,话里话外说我恋爱脑。清醒人不喜欢跟糊涂人玩。

同事们知道我是富二代,巴掌大的市场,我的发狠赚钱,让她们流失客户,觉得我不给她们小老百姓留活路,在公司合伙孤立我。

为了维系客户,我化身为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听客户哭诉家长里短,帮客户接孩子,每到一个季节,在镇里收购一批时令天然蔬菜一包一包送过去。最后总结为一本册子,记录每个人的喜好忌讳生日,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他们需要时第一个想到我。

电话常常在深夜响起,睡得再沉我都能两秒内坐起来。有几次,我半夜坐起来开始穿衣服,薛延迷迷糊糊问:“去哪儿?”

我看着床头柜上黑屏的手机,茫然问:“我……”

薛延坐起来,轻轻按着我的太阳穴:“又在梦里接电话了吧?”

窗外的夜很黑,可我的心跳和神经似乎还黏在白天的工位上,无法慢下来。公司如同一个沉闷高压的战场,每天踏进去的一瞬间,除了千头万绪,无暇顾及其他。

新房子总算装修好了,我们搬进去的第一天,上班路上都在为大大缩减的通勤时间而喜悦。

刚进办公室,跟了我三个月的实习生,当着全公司人的面骂我尖酸刻薄,自私自利。

他说我没有履行好一个师父的责任,什么都不教他,只顾着自己。他说钱是很重要,可如果一个人眼里只有钱,真的很悲哀。

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忽视,跟他保证以后一定会改,他已经向领导提出离职。

我又去找领导,领导以为我是做表面功夫,摆摆手,提点:“小董啊,有时候那些小孩的话有几分道理。”

下班后,我拖着疲惫身躯与混沌脑子,骑了半个小时才猛然发现走错了,这是回镇上老房子的路。

繁华区早已甩在身后,我在麦地旁的道路上停下来调头,返回市里,看着黑黢黢的道路,想起白天的事情,被一种绝望的恐惧侵袭,感觉自己在被一点一点掏空,只留下称之为名利的东西。

究竟什么是成功?我们真的能凌驾他们之上吗?父亲当年赶上时代的列车,乘风而起,闯出一番家业,陈家则是三代为官。

这种想法在推开新家房门,看到薛延时消散。

深夜的卧室,一台崭新的按摩椅靠在窗前,他按着我的肩膀坐进去,敲击与振动之下,肩颈背腰如同沉积在水下的坚实淤泥终于被揉捏散开,神经都为之放松愉悦。

“你疯啦,买这么贵,得好几千吧?”我心疼地说。

薛延坐在床沿,看着我在一片舒适中沉沦:“上次你在影视城外面的按摩椅躺了十几分钟,直嚷着舒服,我想着直接买个回来,这样一下班就能按摩。”

我起身打开衣柜,在最下层取出一只盒子,里面是一双男士皮鞋:“上次跟你去参加公司聚会,发现别人的皮鞋都很有型,你现在都进管理层了,有些地方别省。”

薛延眼眸柔得像银白月亮:“你还说我买得贵呢,柯柯,你跟着我受苦了。”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薛延开始聊他的职业规划,越说越起劲儿,最后打开灯坐起来说。

听着宏图大志,我打了个哈欠,心里祈祷今夜能睡个安稳觉。

诸如刚才的温情带来的鼓舞和斗志,维系的时间越来越短,太阳一升起,我们混进人流,竭力追寻遥远的理想。

我再一次获得销冠。

年会上,成沓的现金奖金,我拿得最多,应领导要求,发表感言,分享经验。

我站在台上,面对台下诸多不善视线,前半段说得很流畅,到后半段,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它在胸口“扑通扑通扑通”。我捂着心口,快速且用力呼吸,视线里众人涌过来,我跪在地上,几秒间丧失意识。

医生说是过度呼吸综合征,排除生理原因,大概率是由于精神压力引起的。

领导让我好好休息一周再回工作岗位,我正想回复没事,薛延那边出事了。

他们公司一个正在建设的项目出现质量问题,造成了安全事故,总负责人是一个姓李的经理,与老总是远房亲戚。事发之后,老总意欲把薛延这个副经理推出去顶罪。

面对牢狱之灾,我们都慌了神。

我跑去找父亲帮忙,他正叫了陈储杰一块钓鱼。

父亲看了眼陈储杰,说:“我只是个生意人,能使上什么劲儿,更何况那位老总生意做得太大,轮不上我说话。这事,还得储杰爸爸去疏通。”

陈储杰示意我走到一边,指间夹着一支烟,顽劣笑道:“终于到你求我的时候了。”

我咬着嘴唇问:“什么条件?”

“陪我睡一觉。”

我转身就走,他又喊住我:“其实你也未必要到处求人,他若真清白,经得住查,只是调查时间要长一些。”

我问:“需要多久?”

陈储杰将烟头踩灭在脚底:“不确定,一两年都有可能。”

我回到家,跟薛延分析完,他搓搓脸:“这样的话,在调查期间,我得一直背着罪名,工作就别指望了。”他垂头苦涩道,“再过三天,我就三十岁了,怎么这么快就三十岁了呢。”

这话提醒了我,原来我们都要三十岁了。

奶奶从次卧出来,跪在我面前,痛哭恳求:“柯柯,我没本事,救不了阿延,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啊,一表堂堂好男儿,怎么耽误得起呐……”

薛延把奶奶拉回房里,让我别多想,事情总会过去的。

奶奶已经是耄耋之年,平时时常念叨自己活得太久了,挡了薛延的路。现在出了这事,整日以泪洗面,夜里,独自回了镇上老房子,一个寒夜过去,靠在炕头没了气息。

薛延快要哭晕过去,我不管不顾跑去找陈储杰,进门便开始脱衣服。

陈储杰阻了我的手,背过身,解开浴袍露出后背。

血红鞭痕布满挺阔的背,陈储杰微微侧头:“我不是个好东西,我爸是,让他做点出格的事,我总得付出代价。”

“董柯,我不白受这罪。你回去告诉薛延,事情结束后,让他离开这里,滚得越远越好,你得留下。”

陈储杰披上浴袍,回过头来:“你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事没完。”

我瘫坐在椅子上半晌,点点头:“行。”

回去之后,我将事情和盘托出,和薛延商议脱身之计。最终决定先稳住陈储杰,让他帮忙解决眼下的事情,一切已成定局之后,我们再伺机一起远走。

事关重大,任凭陈家有通天本事,也不想在一件事上反复动手脚,真要闹大,只会把快要退休的陈父置于危险边缘。陈父不会让陈储杰乱来的,他嘴上不饶人,最终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如计划般顺利,老总面对上面的施压,选择将姓李的推出去,保了薛延。

我和薛延订了最晚一班飞上海的飞机,出发前一晚,我们并没有即将逃离的愉悦。

我们坐在沙发上,薛延拿着奶奶生前用的手机,翻开相册。老人家闲来无事,经常趁我们不注意拿手机拍照,起先多是些失焦的,后面越拍越好,全是这个小家的日常。

薛延最后翻到了奶奶的自拍照,满脸褶皱,笑得很开心,眼泪砸在屏幕上,他说:“奶奶,别担心,事情解决了,我们会每年回来看您的。”

我仰躺在沙发上,怔怔看着虚无的上方,麻木地听着他的话,没有共情。

不仅如此,我连抬抬腿都懒得,脑子里充盈着一些奇怪的想法。在想飞机失事的可能性有多大?最近一起失事事件是什么时候?有生还者吗?不对,明天坐出租车去机场路上发生意外的概率更大。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仿佛停滞了,我静静躺了一夜,一句话都没说。

早上,薛延终于察觉到不对,走过来摸我的脸颊,担忧道:“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又如软泥般靠在他怀里:“薛延,时间过得真快,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十年了吧,真觉得像做了场梦,奋斗十年,就要这样离开了。”

薛延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是啊,不过一切会重新好起来的,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有股残虐的感觉升腾而起,我很想反驳一句:十年前你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现在,我们必须像老鼠一样溜走。到底什么是家,又要消耗下一个十年吗?

我没有说出来,我捧着他的脸,用唇一遍一遍亲吻他的眉眼:“薛延,我爱你,像十年前那样爱你。”

薛延深吻我:“我同样爱着你。”

我冲他笑:“我得再回我爸那一趟,拿点东西。我们直接机场见吧,十一点半,不见不散。”

十一点半,我没能如约到达机场,薛延收到了我的信息:陈储杰堵住我了,我们以为错了,他就是个疯子,宁愿把他爸拖下水,也不给你生路。

薛延,你先走吧,我留下来周旋,我爸也在这儿,陈储杰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薛延:我回去找你,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我说:我们已经走到死路了,至少在目前看来,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不如先推一个人出去。你要真有志气,功成名就回来接我,我等你。

十分钟后,薛延回复:好,等我。

任谁听了,都是一场轰轰烈烈,遗憾收场的爱情。

事实呢?

我坐在机场外台阶上,陈储杰坐在一旁抽烟,透过上升的烟雾,他笑了下:“行,反正我已经一身骚了,不怕再多点。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跟他走,你们判断得没错,你们一走,我别无他法。”

我怔怔看着手机上最后的对话,最后“等我”两个字,分明渗透出再也不见的意味,无解的是我们的感情。

十几岁,二十几岁,我很野,什么都不怕,面对爱情也是,一条道走到黑,无怨无悔。

现在不同了,意识到要离开这座城市,伴随而来的是失眠。我无法想象要去另一个城市,从头开始,日复一日,面临未知的情况与风险,我觉得所有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疲惫,我不知道单凭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是怎么支撑我放弃薛延的,可的确一鼓作气这样做了。

我倾尽所有爱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离开他。

薛延呢,他还是以前那个从一而终,怀瑾握瑜的那个他吗?

不是。

栽赃事件中,薛延并不完全清白,李经理请他吃过几次饭,只言片语落入过我耳中,不难分辨出有怂恿之意。

薛延喝醉酒时,曾迷蒙说过:“踏踏实实上班有什么用,一辈子挣的钱我现在就能算出来,还是要想想其他办法。”

并不是平白无故地嫁祸,至少有连带责任。

薛延虽没有明说让我去求父亲或者陈储杰帮忙,可也绝没有坚定的阻拦之意。沉默,放任,一个煎熬的眼神足以催促我的行动。

便是如同今日,我们再怎么在聊天框中难舍难分,却没有谁再愿意朝对方走几步。

甚至做不到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各自卑鄙地躲在屏幕后面,配合演完一场心知肚明的戏,给这段爱情画上一个虎头蛇尾的句号。

我不断问自己,究竟是什么让我和薛延面目全非,分道扬镳。

是诸如父亲和陈储杰的外界因素,还是我们先溃于自身的软弱。

退缩并没有促使我重新开始。

机场回来那一夜,我和陈储杰睡了,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刻,我在他耳边咬字清楚:“陈储杰,我永远,永远不会爱上你。”

不爱,并不妨碍和他在一起。

我厌恶自己,痛恨他们,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和盼头,只有一种执拗的,自毁式的念头。

父亲不是心心念念想让我和陈储杰这个人渣纨绔在一起吗?那你就好好看看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如何变得越来越沉沦不幸,如何被玩弄抛弃。这下你总该开心满足了。

还有陈储杰,自诩钟情我多年,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执着于没有得到的玩具罢了。

他这种人也懂爱?简直可笑,不依不饶,那便死命地纠缠在一起,痛快地玩。

事情总是超出预料。

谁能想到,吃喝玩乐到三十岁的陈储杰,竟然开始安安稳稳上班了,每天按时上下班,顺路给我带小酥肉。从小被保姆伺候惯了的少爷,对照着食谱,系着围裙从可乐鸡翅开始做起。

他转卖了摩托车,跑车,换了辆舒适的家用轿车,一到周末,带我到周边到处游玩。周围人赞不绝口,竟朝一片其乐融融的方向发展。

我觉得陈储杰的胜负欲强得可怕。

陈储杰正在观察浴室,前几天我洗澡的时候滑倒,他打算买一块防滑的垫子。

他去找卷尺,我跟着他:“我知道你跟我杠上了,不服气,千方百计想让我离不开你。”

他回来量地面,我亦步亦趋:“别白费心机了,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你装模作样真的很搞笑。”

他在网上下单,我凑过去挡住他的视线:“说话!”

陈储杰抬起头,眉眼还是熟悉的飞扬与不耐,重重掐住我的脸:“今天适合吃烧烤,出门?”

我们连衣服都懒得换,趿拉着拖鞋,晃悠到楼下的烧烤摊。

暖风的夏夜,就着羊肉串,几杯下肚,陈储杰吊儿郎当说:“以前看你对薛延死心塌地,我总琢磨,你到底图他什么。猜想着,薛延大概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你想平平稳稳地过日子,对吗?”

陈储杰的话突兀敲在心头,我在桌上狠狠踢他一脚:“所以你承认自己是在装贤夫了!”

陈储杰啧地一声:“什么装不装的,说那么难听。”

“董柯,你以前跟头倔驴一样,谁会想到你有一天会放手,还有薛延,他变没变我们都知道。”

他转动着酒杯:“我干过不少浑事儿,可时间和经历会在每个人身上起作用,我从来不是你们的配角。”

陈储杰让我发现了自身一个极大的缺点——自以为是。

比如我向来无意识地认为,陈储杰是个头脑简单的二维生物,只具备长度和宽度,没有深度。这种可怕的偏见或许是我今日处境的成因之一。

我决定深入了解一下他,最好的途径是陈父陈母。于是我知道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宛如走入死胡同,回头看到鲜活有趣的新世界。

小时候,我提前十分钟出门避开陈储杰去上学,他会哼哼唧唧回家找陈母哭一顿,跟在幼儿园遇到的耀武扬威完全不一样。

高中刚刚发现我喜欢薛延,起了揍他一顿的念头。彼时陈母刚刚处理完上一桩打架事件,警告他再乱来,一定会给他办转学离开,告诉他一味挑事解决不了问题,要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

陈储杰听进去了,天天给我送早餐,买饮料,想方设法引起注意,心思俩字快变成骚扰,结果努力那么久,我和薛延恋爱了。

那天他撂下狠话后,躲在刚买的跑车里给陈母打电话,眼圈红着,好不容易忍着没掉下眼泪。

后来的多年,他一边头铁进攻,一边不断破防,成长,反思。

陈储杰做过最过分的一件事,是瞒着他正直的爹,狐假虎威去疏通关系,给薛延平事。

陈父发现后,气得不轻,拿出祖传的鞭子狠狠抽了二十分钟,当即要打电话解释误会。陈储杰的整个背红紫一片,抱住陈父的腿:“爸,我长这么大没求过您什么,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行不行!”

他说从未见过我那么惨兮兮的样子,跟个被风化的布娃娃似的,随时会化成粉末,更何况薛延是被陷害的,只当做了件好事。

后面事情初见眉目陈储杰才知道,薛延没那么无辜,他猛然认识到,薛延变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如果想走歪路,后果很严重,终有一日会把我拉下水。因此,他提出让薛延走,我留下的条件。

他炸开羽毛,装腔作势威胁,内心惶惶我一意孤行该怎么办,正赶上我和薛延的感情分崩离析,他的目的便如顺水行舟。

我辞去了令人窒息的工作,改自由职业,做视频账号。

两个月后,一条无意中拍的零食测评视频冲上热榜,我把账号性质定性为食品测评,发展稳定,每周有至少两场直播卖货,陈储杰从旁协助。

我逐渐体会到这份新工作带给我的期待与满足,与之前饱含的功利不同,是一种跳跃在神经上极其轻盈的感受。

有天,陈储杰下班后,马不停蹄洗手,换衣服,出到客厅摆桌子,设置灯光,把产品摆在最方便的位置,告诉我几个甲方的分别要求和注意事项。

我看着他蹲在地下,一样一样对照产品,明白他已经成为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同时发现了自己的残忍。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背,轻声说:“我信了,你不是装的。”

陈储杰愣了下,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知道我的好了吧。”

我踢他:“嘚瑟得要命。”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又忙碌的夜晚,以为过不去的都过去了。

陈储杰身上有种锋利而绵软的力量,这个特质让他十分混蛋,亦赤诚无比,他攻城略地的坚持终于树立起自己的旗帜。

两年后,我和陈储杰的订婚事宜提上日程,父亲自是乐得合不拢嘴,洋洋自得自己的正确。

他何尝不是活在自己认知的世界里,我已不再妄图解释他的行为曾如毒气,夹杂在现实里蚕食过什么。

从前相识的熟人群里一夜之间刷了99+消息,都在讨论一件事——薛延回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改头换面,开着上百万的名车,佩戴着十几万的手表。大家惊叹他的变化,感叹也在情理之中,从上学起他就优秀,要不是当年为了奶奶回到这个小城市,早就成功了,何必受那么多年窝囊气。

有人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后悔,觉不觉得遗憾,要是一起随他走了,现在正挽着他的手臂,高抬头颅。

我没空回消息,抓着笔陷入瓶颈,至今已经更新几百条测评视频,选题越来越少。

余光中,陈储杰从卧室进进出出,几番欲言又止,几番偃旗息鼓。

三天后,我接到薛延的电话,他想约我和陈储杰吃饭。

陈储杰起先还能蹦得住,一副无所谓去就去的样子,到底是没能忍到最后,发了飙。

他一夜未归,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一直是关机状态。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一番,出门发现电梯坏了,只能走楼梯。

消防楼梯里,我看到了陈储杰,他坐在台阶上,头靠在墙上正睡着。听到脚步声,迷茫地睁眼,下一秒,如同被踩了脚的老虎:“你怎么起这么早。”

他上上下下看我,猜到了:“别告诉我你又要去见他。”

“对,他今天约我见面,我……陈储杰!”

陈储杰已经大跨步往楼下走,我追下去,不见踪影,看看时间,决定先去赴约。

我和薛延约在小区不远处的公园里,不到七点钟,除了几个出来锻炼身体的老人家,只有一个穿着西装的英俊男人坐在湖中央的亭子中。

薛延看见我,张开手臂,我笑着摇头:“还是别了。”

薛延笑笑,重新坐下来:“今天找你,是想说说……”

他的话顿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我接过话头:“你不找我,我也打算联系你的,当时买的那套房子,是咱俩的名字,这事得解决一下。”

薛延点点头,他想说的正是这个事情。

我问:“你想要房子还是拿钱?”

“钱。”

我查看手机日历,征询他的意见:“今天我有安排了,明天可以吗?我们去办手续,随后我把核算下来的钱打给你。”

薛延略显尴尬地垂头:“行。”

沉默了半分钟,薛延先开口:“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比如问问我,这么大的身家,怎么还在意那十几万?”

我看着他身上昂贵的西装,决定不揭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谁还嫌钱少呀。”

惹眼的豪车停在公园外的停车位上,薛延指指自己的衣服手表,轻声说:“都是租的。”

薛延约我和陈储杰见面,并不是陈储杰以为的,发达了,回来要把我抢走。他真正的目的是陈储杰,想在他面前以成功者的身份抬起一次头来。

效果是好的。从前陈储杰在表面上永远用一副蔑视的姿态对薛延,这是他第一次在极大的慌乱下愤怒失态。

“我以前幻想过很多次,总算是实现了,虽然一切都是我伪装出来的。”

说着,薛延自嘲笑了笑:“我高估了自己,从前,我把自己视作一个困住的鲲鹏,以为只要有机会,一定能遨游天地。真正去了外面,才明白,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毕业本就不甘心回来,又因为和我在一起的缘故,几次受打压。这也是他当时差点酿成大错的缘由之一,太渴望成功和认同。

两年前,他离开,始终抱着要有一番作为,荣归故里的念头。第一年,没找到出路,在奶奶忌日来临的时候,咬着牙没有回来。第二年,找了一份普通工作,眨眼又到忌日,他知道遥遥无期,甚至于毫无希望,于是置办一身行头回来了。

想起过往种种,我与他敞开心扉:“当年我们的目标太虚无缥缈了,像两只扑腾翅膀的鸭子,一开始就注定了能飞多高,却偏偏看着天上的鸟。不满足现状,连手边的幸福都没来得及握住和享受,最终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薛延勉强笑道:“没错,还记得咱俩以前一旦遇事不痛快了,喜欢躺在床上过嘴瘾,说等发达了,要把其他人都踩在脚下。还说陈家要是有倒台的一天,一定好好欣赏他低头的样子。”

那时太轻狂,敢把幻想当未来。世上多的是平凡人,没有那么多天资非凡,名列富豪,也没那么多家道中落,跪地求饶。

薛延解开西装扣子,一下子颓废下去:“真是有够狭隘的,最后我连自己的品格都丢了,变成这样一个为了让人高看一眼,租衣服伪装的蠢货。我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做,可控制不住,一想到别人会怎么议论我的一事无成,寝食难安。”

薛延的眼睛弥上水雾:“我经常做梦,梦到镇上的老院子和后来买的房子,我每天开着车跟在高峰期的车流中。你比我先到家,一打开门,撒着娇过来说,奶奶又把菜煮咸了,接着笑盈盈说在网上买的烧卖和馄饨到了,正好煮来尝尝。”

“晚上,你坐在床上看银行卡余额,计算什么时候能提前还清贷款,还说要给我攒彩礼,让我娶你。”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停下来,回顾,整理,放慢。”

薛延问我有没有埋怨过他,是他带了节奏,我才跟着跑偏了。

我摇摇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当时我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后来陈储杰问我,跟你在一起,究竟是想过什么日子,我才反思,小满胜万全比什么都重要。”

薛延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稳定的性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过多富有的日子。漫漫余生,我只想平和圆满,无愧于心。薛延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都在纷杂的社会里忘了初心,被他人的价值观牵着鼻子,心甘情愿走上歧路。

不同的是,我停住脚步,挣扎出来,他一去不复返。

“小满胜万全,这句话真好。”薛延点点头,想起前天见面陈储杰恶霸的模样,“陈储杰那副混样能给你这样的生活?”

“能,他做得很好。”我不满他暗含不屑的语气,用从陈储杰身上学来的话怼回去,“人有时候太自大,总觉得地球围着自己转,其他人都是片面的。不是的,每一个生命都在不断摸索、认识、调整,什么都不是唯一性的,比如你变得虚伪,陈储杰变成过日子的好男人。”

薛延刹那间有些愤怒,随即转为不甘,轻声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他动情的?”

因过度呼吸进过一次医院后,我舍不得放弃多年的事业,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可是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再次去了趟,跟医生说总是有一死了之的念头。

医生诊断是抑郁,开了药,嘱咐有心事多找亲近的人聊聊天。

出了医院,我想给薛延打个电话,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会想起我吗?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翻了一圈,没找到手机号,才想起当初硬心肠地把他删了。

没关系,我可以背下来。

在拨号页面,我输下一个个数字,三声过后,对面响起陈储杰的声音:“董柯?”

“我打错了。”

挂断,重新输入,还是陈储杰的号码。

我焦虑地咬着指甲,惊惧发现,竟然把薛延的手机号忘记了。

我们在一起十年,分开一年,怎么可能会忘呢。一定是这个病在作祟,我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平静下来,在记忆里搜寻几分钟,终于想起来了。

然而给薛延打电话的冲动变成想见陈储杰的迫切,一年的记忆能够这么快覆盖十年,直觉已经告诉我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天之后,我知道自己会不可避免地爱上他。”

说到这里,我想起另一件事:“但我好像从没跟他确切表达过心意,导致他很没有安全感,跟只应激的猫一样,冲我发脾气。”

我转头看向湖边藏在灌木丛后的人影,站起来:“我出来的时间太久了,真得走了。”

走出凉亭到灌木丛前面,对蹲在后面的人说:“陈储杰,你能不能有点素质,没看那儿写着,禁止随地大小便!”

陈储杰一下子跳出来,手里拎着包子和豆腐脑:“你才没素质!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管我在哪儿。”

我直直往前走,他磨磨唧唧跟上来:“你俩聊什么了?”

“聊什么?”我点着他的心口,“所以从昨天到今天,你都没开过机,我发了那么多条微信,你都没看到!”

陈储杰这才想起来开机,站在原地看了我在微信里解释的今天见面的原因,除了房子的问题,也想好好聊一聊,当年太仓促,没有把事情说开。

以及跟薛延又约明天,是因为上周我俩说好了今天要去爬山,我不想因为这事延误,决定把处理房子的问题推一推。

除此之外,我还发了许许多多矫情的告白。

陈储杰高兴坏了,屁颠屁颠追上来,竟有些扭捏,不好意思跟我搭腔。

我扯住他的领子往下拽,在他唇角印下一吻,亲口对他说:“陈储杰,我爱上你了,放心,此后我的人生里,只有你一个人。”

人生没有既定的形式和走向,耀眼的君子最终隐在执念的龟壳中,没谱儿的浪子竟有强大稳定的中枢。我的爱情,跳出错误,落入属于它的归宿。

0 阅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