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重生,破镜重圆《贵妃死的那一年》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芳芳看小说 2024-07-08 13:45:21

  雪,是在一夜间覆白这座巍峨皇城的。

  “贵妃,留皇后性命吧。”宣珩允的声音,清越中透出不易察觉的暗哑,他背手而立,视线驻留在如棉似絮的漫天大雪里,并未偏头看身侧人一眼。

  明明是温润儒雅的气质,却在无形中透出上位者的漠冷。

  楚明玥仰头,明眸中映着俊美锋锐的侧脸,眸底浸满爱意的情愫几近溢出,满心满意爱着一个人时,就连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冷淡都变成出尘清逸。

  她不喜“贵妃”这个称谓,却未发作。

  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也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们站在大明河宫三楼的长廊上,他双目眺望掩于雪下的万里山河,而她,凝望着他。

  楚明玥弯眸一笑,清丽嗓音故意拖长:“想拒绝来着,又怕血溅一身。”她总爱打趣话,接着又道,“宣九是想母后了。”

  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皇后的声音像极今上的生母。

  宣珩允的生母,出身卑贱,死得格外惨烈。

  无人敢在登极三载的宣珩允面前,置喙已故去的王太后,那是要掉脑袋的事,可这样的事,她犯过不知道有多少。

  她的笑声就像骄阳里的清泉,叮叮咚咚,可惜被这腊月寒风一吹,一息凝霜,化成尖锐的冰凌刺进宣珩允的心上。他终于从风雪里收回视线,偏头望过来,桃花眸里的光湿润谦和,泽润儒雅,“别闹。”

  声调淡淡的,像晚秋里起了大雾的皎月,温柔又清寒,咫尺之间,又似从未靠近。

  楚明玥上前半步,抱住他的胳膊,依旧仰头和他对视,笑得明亮。

  她爱极了宣珩允这副清贵模样,也就故意忽视掉所有细微的异样,包括方才,于刹那间迸发,又瞬间蛰息于桃花眸底的凛冽寒光。

  那道转瞬即逝的光,犹如暗夜里的雪狼,不经意间泄露出真实的欲望。

  是破曙之光,是斗场之兽。

  一阵冷风突然转向,朝着回廊扑过来,从二人身体之间的缝隙里穿过去。细闻,尚能嗅到掩于风霜里的血腥气。

  那是皇后母族百余口人命,留在这人间最后的痕迹。

  绣金团章龙纹的珠白缎面袍角被风吹着翻卷扬起,打在凭栏处的雕金盘龙柱上。

  唯有君王的宫殿可用龙纹饰样,大明河宫,是宣珩允的寝殿。

  依祖制,妃嫔不可留宿皇帝寝宫。

  可楚明玥偏要,这是她爱慕十二年的人,怎就不能相拥共眠。

  上挑的眼尾浅浅往回廊尽头睨一眼,有细密不紊得脚步声正向这边过来。

  她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下意识抱紧怀中胳膊,仰视着俊美无俦的脸,唇角一只梨涡荡开,“宣九当罚,我何时想要皇后性命。”

  她不过是想要皇后的母族——花家,在宣珩允揽政的道路上,再不是威胁。荣盛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在第八代家主、当朝左相花子虔的手中,一夜崩塌,朱门泣血。

  呼啸的风雪淹没他们的口鼻,哭喊和求救声在黑衣骑的斩风刀下归于沉寂。就在昨夜,腊月初六,花氏百年荣耀戛然而止。

  楚明玥心甘情愿以后宫里见不得光的手段,从皇后身上凿出缺口,她想要助他,辅他君王之路少些荆棘暗刺。

  不等宣珩允开口,楚明玥精巧的下巴一扬,继续道:“就罚宣九往后再无选秀纳妃一事,就让此事绝了吧。”

  话说得虽霸道独断,她确是极为认真得注视着他漆黑的眸子。

  那双明亮的凤眸里,写满如星光闪烁的热切期盼。这世间,有哪个女子真的能坦荡磊落和其她女子共夫呢,那是她心慕之人啊。

  宣珩允微微眯了下眼,望着这张娇丽面容,淡淡笑着,“好,朕允。”是一如既往温润无声的敷衍。

  话落,又把目光投进漫天素雪里。他的视线,只在楚明玥的脸上短暂停留。

  楚明玥努了努嘴,对“朕”这声充满距离感的称谓不满,随即,她就溺在短暂却含笑的桃花眸中,再顾不得其他。

  宣珩允的眼睛长得很好,他垂眸笑着看人的时候,总是很多情的模样,神俊雅儒,楚明玥就溺醉在这样的眸光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雅儒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一颗阴翳、疯狂的种芽,像一匹见不到光的孤狼,正在日渐壮大。

  楚明玥贴着怀中胳膊,侧头靠上去,仰着下巴看他流畅的下颌线。

  “宣九,你不高兴吗?”

  那副被繁琐华丽的皇袍裹覆着的身躯站得挺拔,并没有因为她的依靠,而去迁就她稍弯脊背。

  从来没有迁就过她。

  楚明玥的心底隐隐升起一缕酸涩的委屈,可惜这缕小情绪尚未有机会蓬勃盛长,就被她一把扯断,扬进冬风里。她自诩从不是那类矫情女子。

  “贵妃开心吗?”宣珩允没有回答楚明玥的问题,反问她。

  楚明玥当然是开心的,这后宫里,再没有其她女子要来分享她的夫君。

  “我是阿玥。”她仰头望着他,嗔道。但她也并未真的生气,很快就叮咚叮咚得笑着,又向他身上靠了靠,“宣九,我好开心呀。”

  纤密的睫羽似蝶翼扇动着,一粒雪星轻飘飘落在她的睫羽上,很快融化成一颗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氤湿成片,本就浓密的睫羽沾了水,黏成一簇簇,给那张明艳的眉眼平添纯真烂漫。

  宣珩允的余光闪烁着从湿漉漉的睫羽上仓惶掠过。但他眼底沉沉,始终无言。

  这人又在掩饰自己的思绪。楚明玥眨了下眼,把眼睛上的水渍抹在绣满金线的皇袍上,她左右摇动脑袋,像她养的那只玉狮子一样,晃动着脑袋左右蹭了蹭,发髻间的珠钗步摇碰撞出清脆声响。

  随后,她玉指点着手臂上的衣料,声音轻快道:“花氏一族繁盛百年,光鲜的门楣里早已腐朽不堪,甚至于家奴亦目无法纪、嚣张至极,于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而州府不敢判,更不说花氏长子私下卖官早已成体系,这三年,他借着皇后的幌子贩私盐、圈良田,罪行累累,数不胜数。”

  她的表情是轻松的,并没有义愤填膺的愤恨不平,仿佛在说着不感兴趣的故事一样,她无时无刻都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宣珩允传达,她无意干涉朝政。

  “这样的朝廷蛀虫,死不足惜。”楚明玥道。

  “宣九,看这万里河山往后再无污浊,你当高兴的。”她用脸颊轻轻蹭宣珩允的胳膊。

  宣珩允低低应了声,温和又平静。

  “陛下,该上朝了。”内宫大监崔旺捧着厚重的雪色狐毛裘风走近,两队太监、宫女垂首走来,脚步整齐。

  楚明玥终于放开抱在怀里的胳膊,接过裘风为宣珩允披上。

  宣珩允站得身姿挺拔,气宇轩昂,默不作声等楚明玥动作。而那只被楚明玥抱过的手臂,被他背于身后。

  楚明玥踮起脚尖,厚重的裘风被她高高举起,费力披在宣珩允肩上。这个动作因二人悬殊的身量差,让她纤细的皓腕隐隐泛出酸痛。

  莫名有些胸闷,有火星子穿过风雪闯进她的胸腔,却因染着湿气而不能燃烧,只滋滋得冒青烟。

  她却没有把这脾气发作,只是手指拉过裘风的系带,绕着指节一勾一拉,狠狠系出一个不算精致的样式。

  浓郁的瑞脑香从裘风里弥散开来,染在纤细莹白的指尖。随着指上动作,翘起的指尖不可避免擦过宣珩允凸起的喉结。

  宣珩允唇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楚明玥兴致恹恹,带子系好就收回了手。

  若是放以前,她定是要娇笑着再附到宣珩允耳边说几句闺房逗趣的悄悄话,听他温和斥一声“胡闹”。

  宣珩允扫一眼候在一旁的崔旺,对楚明玥道:“皇后交由贵妃送出宫。”

  楚明玥闻声,娇艳的芙蓉面一怔,那缕断了线的酸涩情绪再次悄悄冒头,转而,她如往常一般,于瞬间调理好情绪,宛然一笑,“此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要多心悦一个人,才会将“承应迁就”过成下意识的习惯。

  宣珩允应一声,示意崔旺起驾紫薇殿。

  崔旺端执手中拂尘,尖细的嗓子高喊一声“起驾”,两队太监宫女整齐列队,鱼贯而行。

  风不知何时停了,没有风的助力,漫天雪花纷飞,轻飘飘往下落。

  一切声音都封冻在银雪素裹的琉璃世界里,这座皇城安静极了。楚明玥探身,胳膊压着朱漆栏杆往下看,华盖辇舆被八人抬起,皇帝的仪驾浩浩荡荡往紫薇殿方向去,仪驾越行越远,很快就模糊在殿宇错落的宫道里。

  “郡主,陛下也太过分,您怎么还看!”

  楚明玥退开几步,拍了拍方才粘在广袖上的雪,转身瞧着候在两柱开外的半夏,凤眸里星波粼粼,含笑瞪过去,“哦?杵这么远都不耽搁你的耳朵,倒是说说,怎的过分?”

  半夏拧着细细的柳叶眉,圆圆的脸愣是气鼓了,她剁着脚走过来,“陛下让郡主保皇后安全,就是不信您。”

  她把手上织金羽辍珍珠的水红色斗篷给楚明玥披上,又把温热的铜金手炉塞进她怀里,“这天寒地冻的,郡主怎只想着陛下喜不喜欢,若是冻坏了身子,奴婢只能用这条贱命向天上的侯爷谢罪了。”

  话赶到这儿,半夏的眼眶就跟着红了,一半是替自家郡主委屈,一半是心疼郡主冻得全身冰凉。

  奉华十五年的除夕,十三岁的楚明玥,被十岁的宣珩允指着说“穿这么厚,真丑,穿披风斗篷更丑”,自此,楚明玥在宣珩允面前,再不穿冬袄。

  楚明玥怀里揣着手炉,又被狐毛里的披风裹着,身体慢慢暖起来,她睨半夏一眼,笑吟吟道:“怎还扯到本宫父亲了,别打岔,本宫送皇后出宫,如何就是陛下不信任了?”

  间隔端站在长廊上当值的宫人垂首低目,恨不能把耳朵闭上,不敢听,不敢听。楚明玥顺着长廊缓步向楼梯方向走。

  半夏双手交叠压于腹上,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地分析,“陛下是怕您加害皇后,让您送皇后出宫,就是要您出言保她的安全。”

  “哟。”楚明玥存了心逗半夏,低笑半声,“不愧是本宫带大的孩子,宣九的心思也能看透了。”

  “奴婢知错。”半夏委屈巴巴认错。

  楚明玥在木质楼梯前停下,把手递给半夏,由半夏搀着一步步下楼,“行了,还委屈上了。”

  “奴婢不敢。”

  “先回重华宫,待下朝,再送她离宫。”楚明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半夏应着,扶楚明玥坐上肩舆。

  今日朝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废后的诏书会跟着历数花家百起罪行的诰文一起传遍洛京大街小巷。

  跟着宣珩允熬了一宿,楚明玥坐在回重华宫的肩舆上,疲惫得阖上双目。

  动荡三载的大宛朝局,终于就要趋于稳定,暗流终将结束。

  肩舆刚到重华宫门前,尚未落稳,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鞋底踩在积雪上,一个不慎,滑倒在厚厚的雪里,连滚带爬跪在楚明玥的肩舆前。

  “奴才求见贵妃娘娘。”小太监瘦弱的肩膀耸起,头直要埋进雪里,尖细的嗓门儿惊落枯枝上几簇白。

  “喊什么,低点声,娘娘乏了。”半夏压低声音瞪着俯身雪里的人,“先候着。”

  小太监一听,再顾不得礼数,抬头是一脸骇然惊慌,“半夏姐姐,皇后娘娘薨了。”  重重帷幕把肩舆四面挡得严实,因着楚明玥从不穿冬袄,为着挡风保暖,半夏特意叮嘱过尚寝局,让绣制帷幕的女官给内里塞了细密鹅绒。

  有了这层鹅绒,肩舆里边儿是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隔音效果极好。

  半夏瞪一眼跪地的小太监,食指竖起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犹豫着往肩舆里边看。

  肩舆落地,里边儿的人久久未出声,半夏疑心是睡着了,站在肩舆旁低低唤了声“郡主”,手伸出去,却是迟迟没有将绣着百鸟戏花的帷帘拉开。

  里边的人没应声。

  “郡主?”半夏又唤一声。肩舆里宽敞,楚明玥一手撑头,半躺着斜靠在鹅羽软垫上,她怔了会儿神。

  紫薇殿的大钟刚响过九下,殿里百臣怕是尚未听完控诉花家累累罪行的证词,而皇后此时,仍是皇后,她在沦落为罪臣之女前去了。

  不愧是花家女儿。

  楚明玥拢了拢鬓角碎发,那张沉思的脸在走出肩舆那刻,换上漫不经心的笑。

  “瞧瞧,本宫前两日还说这右眼皮直跳呢,原是这一劫应在这儿了。”楚明玥眼尾扫过跪地垂首的年轻人。

  楚明玥总是这般,任是再糟糕的处境,都能被她漫不经心地自侃打趣。

  半夏给她拢好披风,接了示意摆手让跪地的小太监起身。“可通知太医署?”楚明玥问。

  小太监的膝盖刚从冷凉的雪地里起开,又赶紧屈膝回话。

  “行了,免跪吧,地上怪冷的。”楚明玥偏头,打量着一身单服直打哆嗦的小太监,把怀里的铜金手炉一推,“喏,拿着暖暖。”

  小太监怀里骤然一暖,那双冻成深紫色的手抱着温热的手炉,被吓得不轻,嘴唇开阖几次,惶恐不安,不敢谢恩,也不敢拒绝。

  半夏一看,作势要夺回手炉,“郡主,这不合……”

  “不合礼制,知道了。”楚明玥睨一眼半夏,懒懒笑着,“拿着,回话吧。”

  半夏不情不愿退开。小太监抱着手炉,只差埋进胸口里的脸紧紧绷着,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他拘谨的身体里,有暖流正汹涌澎湃着扩散,涌进四肢百骸。

  “回禀贵妃娘娘,奴才们不敢擅自作主。”

  “那就尽快通知太医署的主事过去。”楚明玥又对半夏道:“命崔安跑一趟紫薇殿,想办法把消息递给他师父崔旺。”

  “是。”半夏颔首。

  “是。”小太监弓腰领命。

  这边安排完,楚明玥被半夏扶着手臂抬脚往重华宫院里走,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忽又停下,“罢了,本宫过去看看。”

  辍着珍珠的牡丹花团缎面软底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眼看楚明玥走回肩舆前,哆哆嗦嗦站着的小太监突然大着胆子开口唤了声,“贵妃娘娘。”

  楚明玥转身,疑惑地注视着始终不敢抬眼的少年人。

  “是奴才冒昧,皇后娘娘是自缢而亡。”

  楚明玥笑了笑,心领神会。

  自缢之人,死后模样瞪眼抻舌,衣服上染满呕吐物和泻物。他这是怕楚明玥受惊。

  “放她身边的大宫女进去吧,和看守的禁卫说,是本宫的意思,让她漂漂亮亮得走。”楚明玥的声音渐行渐远,重华宫的大门被两名宫娥关上。

  昨夜宣珩允行动之初,命一支禁卫军围了皇后的序星宫,皇后被独自禁于寝殿。“是。”小太监的声音被阻在朱漆红木门外。

  重华宫偏殿里,宫娥端着早就炖好的红枣燕麦牛乳,踏着雪气进来,半夏两步迎过去,接过掐金祥云檀木托盘,急切道:“快去旁边暖暖,别把寒气渡给主子。”

  楚明玥半躺在一张铺着兔毛褥的吉祥纹透雕红木美人榻上,轻阖眼帘。待半夏走近,她也未抬眼皮,只悠悠道了声,“还真有她的,这一走,本宫总是妃。”

  到底是心里有气的。

  三年前,那场夺嫡之乱正是箭已搭弦之时,花家突然态度暧l昧,放出风声花氏一族不涉皇子夺龙之争,只效忠于朝廷。

  此风声一出,超过半数在朝文臣皆跟上,共演一出肝胆衷心只为天下苍生的戏码。前台唱着大戏,戏台后,花子虔递帖到楚明玥跟前,只书一句——

  他们花家是出过开.国皇后的。

  楚明玥即时就懂了,自愿到宣珩允面前做说客,谏言求娶花家嫡女,许正宫之位。

  怎能没有半分委屈,只是知道,那个位置是他拼尽全力要得到的。

  “奴婢愚钝。”半夏把托盘放在小案上,捧起温度正好的羹碗。

  楚明玥抬起眼帘,凤眸里起果然起了波澜,她接过乳羹喝下半碗,唇角沁着淡淡的笑,拖着缓长的声调道:“先前还夸你聪明呢,得,不禁夸。”

  半夏接过剩下的半碗乳羹,放回托盘,又端着一盏清口温水双手奉上,疑惑道:“恕奴婢大逆不道,花家已是乏力回天,皇后此番也算解脱。”

  “嗯。”楚明玥清了清口,悠悠道:“她是解脱了,也是恨极本宫。”

  抢在废后之前自绝于世,废后的旨意也就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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