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从诞生伊始就与众不同,作者虽然署名是吹牛者,但它其实是整个论坛的智慧结晶。临高世界要构建的整个现代工业体系是非常庞大的,采矿、冶炼、锻造、重工、轻工、化工,此外还有商业、农业、交通运输、法律、政治、经济、教育、宗教等等,方方面面的材料详实到令人讨厌,专业到令人发指。每次看这些说明书式章节,我都会感叹:网络真的无所不能,通过点滴汇聚完成了一项几乎是不可能的工程。虽然有很多技术控质疑书中描写的一些工业化进程与创新的可行性,但是在我看来“能够进行可行性报告分析的文学作品”已经难能可贵,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伟大了。
《临高启明》是一部没有主角的小说,500个穿越众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心相,有风荣华衮,有无奈唏嘘。据说其中的主要角色都有自己的真实扮演者,论坛中的许多人都投入其中去塑造自己的角色,他们不仅仅为这部小说提供背景、收集资料、做各种可行性分析。更重要的是,他们深刻地参与其中,为自己的角色写同人、编故事、抠细节。这样奇特的创作模式,让《临高启明》异常的庞大,仅仅第一个五年计划就写了300多万字。它血肉丰满,也杂芜丛生;它恢弘浩大,也拖沓凌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临高启明》是不可复制的。
《临高启明》是一部没有英雄的史诗,在各大论坛上,500穿越众被戏称为500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500个小宅男因为种种原因放弃现世回到过去,企图利用现代科技征服世界,改写历史。听上去似乎是很伟大的宏图霸业,但其实许多人的初心仅仅是为了收妹子、建后宫、打造人种博物馆……他们掌握着堪比天顶星人的科技与力量,却没有培养出上位者的气度与自觉(至少绝大部分人没有“立即”或者“迅速”地培养出);他们为了权利勾心斗角,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甚至有网友痛斥:坐视同袍易子而食,还费尽心思地在难民堆里为妹子分等级。而500废的第一次互撕导火线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女仆革命”。
以至于在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大会上,文德嗣说:“元老院里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风气:我们的某些同志,只知道鹦鹉学舌的谈“元老的权力”。叫他正常履行元老权力的时候嫌麻烦,开个会也要推三阻四,发给他的通报、内参从来不看。也不爱学习政治――论坛上关于政治体制的科普贴点击率都低得出奇,回帖更是少得可怜――却把旧时空对政府的畏惧仇视的屌丝情绪带来了,忘了自己是统治阶级,像个小媳妇似的成天生活在被害妄想中,不相信自己投过票的《共同纲领》,不相信元老院,总觉得自己没有七八个“骑士”、一二百个“私兵”,就做不成元老了;还有想干脆瓜分军队,要一部分军队效忠他个人,好像不这样办他明天就要被清洗被枪毙了。妄图用开历史倒车的方法来维持自己的所谓元老权力――我倒是想问问这些元老:你们是多没自信才会想到这样的所谓的“办法”?难道你以为有几十个土著对你发誓“效忠”就高枕无忧,能够确保自己的“民主权力”了?――希特勒有几百万国防军、有党卫军对他个人效忠呢,你看他的第三帝国活了几年?还不是在历史的车轮前作鸟兽散。世界上又有哪个先进国家是靠蓄养私人武装来维持统治阶级内部的“民主”的?莫非大家认为波兰共和国才是民主的楷模,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元老到底是怀着统治天下,改造世界,志同道合的同志呢,还是一群只知道喊“我反对”最后被俄国女王送到西伯利亚去喝西北风身死国灭儿孙们只能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唱《波兰不会亡》等着大国来解救的大贵族呢?”
《临高启明》是让人难受的,在阅读的过程中,它不停地挑衅我的知识上限与道德底线。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具有圣母情怀的普世主义者,但看到鹿岛主在山东翻云覆雨搅弄风云,支援叛军贩卖人口,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土地溃烂到底。我知道有些代价是必须付的,我也知道这才是临高集团的利益最大化的最佳选择,我更明白就算他们没有干预这个脓疮也必定会挑破溃烂,千千万万的饿殍路倒是历史的必然,而元老院的参与至少挽救了二十几万人。但是明白归明白,清楚归清楚,难受归难受,我的良知和底线依然不能接受这样冷酷的处理方式。
同样,赵引弓在杭州的丝绸革命也渗透着血水与尸臭。西华之所以会被一个赤军分子几句话就诓了过去,不是这个伪马克思有多能言善辩,而是元老院的做法本身就包藏祸心。好吧,我明白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肮脏与残酷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那些破产自杀、鬻儿卖女的小手工业者都是工业化进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而这个过程由元老院来做,至少还会盖上一层粉饰太平的遮羞布,用胡萝卜+大棒将工人们诱骗进血汗工厂没日没夜地劳作。元老们还不算完全的良知泯灭,他们还为工人提供了相对的高薪与较好的工作条件。当然,也仅仅是“相对”,那是一个比烂的时空,这一点点“相对”的恩典,已经足以让未开化的古人们感激涕零、粉身相报了。
诚实地说,保罗出场的时候,我对这个人物是怀有期待的。他的亲传弟子郝元放弃优越的生活长住贫民窟,用殉道者的生命与激情去开启民智。如果到此为止,郝元会是一个令人尊敬的理想主义者,是一个英雄,这也是他能打动西华的原因。此时此刻透过郝元,保罗的背影无限高大,衬托得500废那么猥琐、那么卑微。但是郝元很快黑化了,理想主义者最可贵的就是理想的高洁,当他不得不对权势妥协,与暴力为伍,和阴谋媾和,理想瞬间破灭枯萎,理想死了,西华的爱也死了。血海里究竟能不能开出莲花,我不知道,但是郝元的莲花明显是种错了地方。他奉若神明的师尊保罗所信仰的,并不是马克思,而是本拉登。
杜女王与程咏昕是一对特点非常鲜明的女性,同样关于是关于“女权”的主张,杜雯是一颗炮仗,毫无章法的四面乱放地图炮。这个角色开始是让人厌烦的,我们都讨厌心机女或者绿茶婊,但不代表我们会喜欢缺心眼,不分青红皂白,不看时机场合,不顾人情脸面,但凡违意立时开喷。是的,傲娇莽撞武断的杜雯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缺心眼。
相比之下,程咏昕是美丽而细腻的,她出演的每一幕作者都极力渲染了她的美貌与优雅。(但是作者是个直男,还是审美很让人着急的直男,举个栗子:“今天她精心修饰了一番,穿着件款式简单的灰色短袖上衣,v领,一条深绿色格子过膝半身裙。”妹子们,你们觉得灰上衣配绿裙子会光彩照人吗?)好吧,不管怎么说,相比杜女王,程妹妹从外貌到态度都可人了很多。程妹妹也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她对潘潘的说:“女权绝对不是生来就该有的东西,觉得自己是女生所以应该得到优待,那叫做公主病,跟女权一点关系都没有。元老院是一个很畸形的组织,但在我们根本不可能脱离这个群体的前提下,只有当足够多的元老觉得,捍卫女性的权利就是捍卫他们自己的权利,或者是损害女性的利益就是夺取他们的利益的时候,女权的概念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共识。”
程妹妹的这番话我是认同的,女权并不是一把锋利的刀,女人和男人的关系也不应该是对立的战争,相互厮杀对彼此没有任何益处。但是可惜的是,程妹妹真正在意的既不是人权也不是女权,仅仅是权势,是她个人的权势,是仗势凌人的权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风也要三尺浪的权势。她搞科研不会,下基层嫌累,教书育人嫌慢,整理资料又嫌不够显赫。一旦有事,便趁机上蹿下跳,串联出一种“水很深”的迷雾;她为了拉拢辛无罪所写的文字更是彻底葬送了我对她的期待与好感“……自然中的每个生命都有它应得的地位。女人的地位,便在男人的脚下。’不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天尊地卑,夫为妻纲’的意思么?……从历史上看,现代的女权主义本来就是20世纪才诞生的玩意,其正确性并未经过时间的考验。相反,东亚地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西亚地区的多妻制,欧洲的一夫一妻多情妇制都经过了起码千年的时间考验……”文人无行。左右一张嘴,只要有利益,黑为白,马为鹿,一点也不会觉得可耻。
至少在这一点上,杜雯是真诚而踏实的,她泡在基层,一步一个脚印认认真真地做着开启民智的基础工作。这样的认真赢得了我的敬意。
突然间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喜欢女王呢?我们都承认她积极努力、认真负责,为临高的基层工作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而且性情单纯率直,没有阴谋不玩手腕。可是在临高除了一个小跟班几乎没有一个人喜欢她,男人看见她就头疼我理解,可是女人呢?同为女人,在临高大家都面临同样的困境——性权利的不平等。对土著女人来说还有基本人权的不平等。那么对锲而不舍地为大家争取权利的女王,我们本该是共鸣的,可是为什么每个人看见她就想绕道走呢?
也许是因为女王的存在像原罪一样提醒着每一个人:“你错了,你违背了多年的教养,违背了自己的良知,你放纵欲望,输给现实,你错了!!!!”
还有一对很有趣的组合是未来的教皇吴石芒与未来的教宗张应宸,同样一对神棍,同样没有信仰,同样野心勃勃。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就不仅仅是喜感的问题了,他们给我们提出了很多疑问,这些疑问足够写一系列的长篇论文,比如《论宗教存在的必要性》、《明末宗教的自我净化系统是如何被破坏的》、《宗教外交的成本分析》、《宗教传播与降低统治成本的报告分析》、《宗教的生命与发展及如何消灭宗教》等等。
如果说吴教皇还仅仅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半业余神职人员,他对宗教的理解还停留的掌控人心的方便手段,和与西方世界对话的外交工具上,那么有备而来的张应宸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书中是这样评价他的:“一个伪信者,还是很有能力和宗教素质的伪信者。本质上他和吴石芒一样,是个敬岗爱业的神棍,区别是他给自己的野心涂抹了一层丰富的教义教理。而吴院长干脆就是赤膊上阵。”
我想我完全有必要对这位未来的教宗阁下敬称一声:先生,不是了讽刺或搞笑,而是我对先生的敏锐与智慧充满了敬意,先生对中国本土的传统道教做了深刻的研究,他说:“……异质文明之间的碰撞,其结果往往是先进的消灭落后的,文明的消灭野蛮的。所以这个时代,耶稣会轻易地消灭了南美的玛雅祭司,往上推溯三百年,伊斯兰教与藏传佛教轻而易举地让两支蒙古人接受皈依。但是,碰撞必然带来交融,对于宗教而言,被新信徒的旧传统所浸染也是难以避免的。”
“吴茫石同志似乎想要在临高进行移风易俗的社会实验,就像澳门的那些修建了送观音庙般的圣母堂的耶稣会修士正在尝试的那样。这种事情,亚洲与东南亚地区的伊斯兰教长,南美的耶稣会、多明我会、方济各会的修士都尝试过。但是,毫无例外地可耻地失败了。”
“亚洲的牧民依然信任萨满巫师,菲律宾的穆斯林依旧崇拜圣树,玛雅与印加的女神继续以瓜达卢佩圣母的模样占据了南美教堂的心脏,可以预想,在宗教办的日后工作,抵御旧化的侵蚀将成为长期的,艰苦的任务。”
“所以,改宗、改信、移风易俗,只能是初步的工作,如同利玛窦所言‘这只是在荆棘丛生的荒地里砍去了一些枝蔓’。”
“只有重塑了旧社会以及旧化所生存的土壤,才能够真正达到我们的目的。”
“改造信仰的最终目的是改造文明,亦即将世纪的农耕文明转入现代的工业文明,我希望我及我的继任者能够始终记得这一点,而不是愚蠢地陷入某种教条主义的拜物教式的自我封闭和倒退中去。”
“世纪的愚民式宗教鸦片短期之内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长远来看,我们必须摆脱天主教式的作风,把拉羊头式的短线投入转变成长期的持续的投入。”
“教会应当负担起教学义务,借由宗教形式灌输的意识形态教育之外,基础教育才是我们工作的重之重。明末僧侣教士和儒士之间无聊的‘天主译名之争’、‘地狱天堂之争’、‘太一混沌太极与理与天主的异同之争’,无非是一套欧洲的世纪哲学与一套亚洲的世纪哲学在争夺正统性和话语权罢了。”
“我们的工作不是引入一套新的鸦片以便于统治,而是作为旧社会转化为新社会的催化剂,我们也不是要创立一套新瓶旧酒的货色,用新神去取代旧神,而是以新神的手去逐步蚕食神权存在的根基。宗教世俗化简易化是17世纪社会进步的表现,我们要引导这个新潮流,而不是在推翻了旧礼仪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套新的繁文缛节,更不是将自然拜物教变成机械拜物教这样无聊而不知所谓的东西。”
“在我有生之年,恐怕不得不和旧世界的信仰有所调和,临高修道院之也许会诞生17世纪的各种**,道教理事会里恐怕会出现激进复古的真君降临派或者道教版金色曙光会。但是务必要将教育工作抓好,只有一个彻底世俗化的文明世界,才能从根上斩断世纪的幽灵。”
此言一出,张应宸先生作为新道教的教宗,当之无愧。
遗憾的是对于文、马、萧三巨头,我没有太多话好说,他们留给我的印象更像是故事的背景,或者是他们的职责太过高大上,他们之间的斗争太过深奥,总之他们对我来说是没有细节的人物。仅仅是一家之言,对喜欢他们的朋友,先说个抱歉。欢迎补充,欢迎指正。
《临高启明》中还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人物,很多很多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无法一一列举,只能膜拜,再拜。
最后,我其实想说,我很希望在临高集团中,能有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或她是天真地怀着“为中华崛起,为普渡众生”的善良心愿而穿越的,没有那么多鬼域心肠,没有那么多私欲杂念。这样的人应该有一个,带给我们光芒与希望。这样的人只能有一个,一旦多了,元老院就变成火葬场了。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我们可以嘲笑他傻,讥讽他不通事务,天真幼稚什么的,但若一个都没有,我会觉得心里很堵……
我就看看元老院什么时候被推翻。还有马前卒写的那个结局不错。
元老院提供的教育,会让归化民拥有摧毁旧世界的力量。等归化民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与元老院冲突再也不能调和,力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归化民绝对会改造元老院的世界,没准还会摧毁重建呢。元老院重建旧世界行动,本身就蕴育着自我毁灭的胚芽。元老院万岁,但英特纳雄耐尔,没有救世主也一定会实现。
好文,好文。临高启明是我追看了6-7年的书,里程碑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