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乞?疯了?寻找湮没在网络谣言中的大师叶企孙晚年真实生活

网络天马行 2024-02-09 15:20:10

拜柴静一篇阅读量上千万的煽情网文《而我却今天才知道他的存在》所赐,很多人都以为著名的物理学家由于受到冤案影响,晚年不但疯了,而且穷得要讨饭。现在上网一搜“叶企孙晚年“,99%以上文章都是说他行乞、变疯了。

叶企孙教授

柴静原文:

当时的中关村一带,有不少人都看过他,他穿着一双帮裂头缺的破棉鞋,有时到一家小摊上,向摊主伸手索要一两个小苹果,边走边嚼。如果遇到学生模样的人,他伸手说“你有钱给我几个”。所求不过三五元而已。

描述得这么凄惨,读者为之动容。不过知道七八十年代物价水平的人却怀疑,现在行乞”所求不过三五元而已“问题不大,但在七十年代初三五元是普通人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后来,销售量上百万册的专写民国大师的《南渡北归》横空出世,描述叶企孙晚年还是和柴静如出一辙。

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自1969年出狱始,叶企孙每月只能领50元工资,吃饭穿衣皆不能足,生活凄惨。当看管的红卫兵稍微放松一点,叶本能地溜出来在中关村一带的小摊上讨吃讨喝,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别人很难听懂的话语。

当时中科院有几个研究所已迁往北大校园所在的中关村一带,不少与叶熟悉的朋友见到了下列惨不忍睹的一幕:叶企孙头发花白,弓着背,整个身子呈九十度直角状,穿着一双破棉鞋,踯躅街头,间或踽踽前行。有时来到一家店铺小摊,或买或向摊主伸手索要一二个明显带有虫咬疤痕的小苹果,边走边津津津有味地啃着,碰到教授模样或学生打扮的人,便伸出一只枯干的手,说:“你有钱给我几个”,所求不过一二角而已!望者无不为之潸然。

把叶教授写变疯了的原文

讨钱改成”所求不过一二角而已“,破绽不是那么明显了。然而七十年代初50元工资还”吃饭穿衣皆不能足“,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圆其说。须知道,那时候四级工才50元左右,养一家好几口了。

按照叶教授的公开的履历,1968年4月至1969年11月,叶教授由于他的学生熊大缜冤案受到牵连被关押一年多之后才释放,政府每月给予生活费50元。1972年5月,北京大学对叶企孙作出了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结论,恢复教授待遇和每月350元的工资,并在北大中关园给他分配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

须知1972年的工资350元,论收入,可以秒杀当时99.9以上的人。然而,叶教授当时的实际生活怎样呢,却很难找到真实记载。我查阅了相当一部分资料,回忆叶教授的文章不少,包括他学生、侄子写的文章,大部分收集在钱伟长主编的《一代师表叶企孙》这书里,但对他晚年的生活都是一笔带过,更没有说他变疯、行乞。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不懈努力,最近终于找到跟叶企孙教授亦师亦友关系的戴念祖教授的回忆文章《为了忘却的怀念——回忆晚年的叶企孙》(发表于《物理》2003年第10期)。

戴念祖教授在文革前和叶教授认识,并多次得到他指导。在叶教授出狱之后,和叶教授来往比较多。下面两次详述探望叶教授的过程。

第一次和同事一起去的,原文如下:

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叶老出狱了”。“我们应当去看看叶老”,我与陈美东商量说。于是,我们俩骑着自行车,到了北京大学物理楼前,在楼门口石阶上坐了好久,见到有人往物理楼走来,我们就向他打听叶老住处。终于有人轻声告诉我们,叶老住在马路对面,即中关园1公寓某室。我们喜出望外地奔那儿去。

当我们走到叶老住所,门是虚掩着的。叶老面对房门坐在一张破旧藤椅上,对于我们的来访颇感几分惊讶。经过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叶老才想起我们这些年轻人。他让工友老周为我们沏茶,他自己慢慢地从藤椅上吃劲地站起,挪动着双腿,走到书桌前,缓缓地坐下去之后,才又与我们交谈起来。

叶老问我们怎么来的,问起研究室的情况,又问到天文史与物理学史的研究人员。虽然他记不起一些人名字,但还能说出他们的容貌或地方口音。我们很惊讶他的记忆力。至于他自己的身体,他淡淡地告诉我们因长期坐缘故,腿肿,小便不畅。说这是老年病,但是养一养会好起来的。让我们告诉室里同事,不要牵挂他。

时及下午五时,我们告辞叶老。“呵,呵,你们还、还要回、回城,下、下次再来吧。”叶老说(叶教授本身有点口吃)。我看到叶老的眼神,一种说不出的眼神,是企盼我们再来说话?工友老周送我们出门。到楼梯口,老周说:“今天叶先生很高兴你们来。有时间你们就再来吧。”

从此以后,我就经常来看望叶老。只要哲学社会学部或我的研究室没有批判会、会,军工宣队放松些,我就会偷偷地离开研究室而去西郊。不久,我和叶老似乎都成了习惯。叶老要我每周去二次。倘若哪天下午没去成,据老周说,叶老会心神不安,常看着坐钟,唸叨着几点了,怎么还没来。

另外一次详细描述会见叶教授的是带妻女一起去的,原文如下:

印象最深的是1975年春节,我携妻子、四岁的女儿一起去给叶老拜年。在东安市场果品部我给叶老买了一包上海出产的“切片糕”,这是一种米制薄切片糕点,不太甜。在南方也有称为“寿糕”的。我想到叶老是上海人,会喜欢的。我所以买它,作为贺年礼送叶老,是因为在包装上,它上面印的“毛主席语录”是“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而不是“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或“斗私批修”一类令人伤心可怕的词句。果真,叶老说他小时候很喜欢吃这种东西。想不到,叶老也为我特地准备了“大前门”香烟,还买了巧克力糖,装满一个方桶形的饼干盒。

现在的读者也许不知道那个年月的副食状况。我平常只能抽8分钱一包的简装“战斗”牌香烟,“大前门”是要用烟票或者高价才能买到的,尤其在春节前后。对我而言,抽上“大前门”,真是知我者叶老!叶老对我女儿说,你自己手伸进桶里去拿巧克力,能拿多少都是你的。我的女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巧克力,惊喜地将手伸进桶中,抓出了三块。女儿望着我们笑。我夫妇要女儿谢叶爷爷。于是,她两手爬在叶老膝盖上,叫声“爷爷”。这时,我们和老周都看到叶老脸上浮现出了笑容,甜甜的笑容。那可能是近十年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至今,我后悔当初没有照相机,将这一老一小的瞬间笑容拍摄下来。

可见,叶教授的晚年,虽然冤案还没有平反,但是物质生活是相当不错的。这让一些希望他晚年变疯了要行乞而吃人血馒头的人失望了。

那个年代有冤假错案,需要承认并且纠正,但是如果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故意造谣,那是不应该的。现在谣言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符合情理,却还在满天飞,完全把真相淹没,更是不可思议。

销售上百万册的《南渡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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