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芬达讲故事 ■素材：杨守诚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9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三月底了，青山村的山头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走，除了竹林的沙沙声，就只剩下我沉重的脚步声了。
我叫杨守诚，今年32岁。在来青山村之前，我在县城开了个小百货店，专门卖些日用品。那时候谁能想到，我这个县城里的“万元户”，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逃命的丧家之犬呢？
说起我这倒霉事儿，还得从去年说起。那会儿我刚开始做批发生意，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了个合伙人。谁知道这人是个老江湖，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钱已经被他卷跑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了。
更要命的是，我还借了20万的高利贷。那帮讨债的人简直不是人啊，天天堵在我店门口，吓得我连门都不敢开。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躲到这个偏僻的青山村来养蜂。
说实话，我刚来的时候，连养蜂都不会。还是村口的老刘头教我的。他说：“守诚啊，你这个城里人，咋想到来咱这儿养蜂了？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我只能打着哈哈说：“刘叔，这不是想换个生活方式嘛。”
老刘头笑得像个明白人：“换生活方式？你小子肯定是遇到啥事儿了吧？不过没事，在咱青山村，山高皇帝远的，你安心住下就是了。”
我租了村头一间破旧的老屋，说是老屋，其实就是个茅草房。屋顶都漏雨，每到下雨天，我就得搬着木盆到处接水。但是没办法，就这个茅草房，一个月还要租十块钱呢。
我的邻居是个寡妇，叫罗淑芳，带着个12岁的女儿小荷。说起这个罗淑芳啊，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挺意外的。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收拾蜂箱，突然听见有人喊：“杨老板，杨老板！”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站在篱笆外头。她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上扎着块花头巾，手里还提着个竹篮子。
“哎，你是。。。。。。”我有点懵。
“我是你邻居，住在隔壁的。这不，地里种了些菜，给你送点来尝尝。”说着，她就把竹篮子递了过来。
我赶紧接过来，发现篮子里装的都是些新鲜的蔬菜，有空心菜、茄子、苦菜，而且还都是我爱吃的菜。
“这。。。。。。这太客气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客气，都是自己种的。”罗淑芳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山村也没那么冷清了。至少，还有人记得给我送菜吃。
就这样，我在青山村住了下来。每天早上起来，先去看看蜂箱，然后给蜜蜂喂点糖水。养蜂这活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得跟这些小家伙们好好相处。
小荷经常放学后来我这儿玩，她说喜欢看我养蜂。这孩子聪明伶俐，说话特别甜，每次来都要喊一声“杨叔叔好”。
“杨叔叔，你说蜜蜂为啥不蛰你啊？”小荷蹲在蜂箱旁边，好奇地问。
“那是因为我跟它们有感情啊。”我笑着说，“就像你妈妈种的菜一样，都是用心养的。”
听我提起她妈妈，小荷突然叹了口气：“我妈妈总是很辛苦，天天在地里忙活。自从我爸爸走了以后，她就更累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农村，寡妇带着孩子过日子，确实不容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养的蜜蜂越来越多，罗淑芳种的菜也越来越好。每天傍晚，我都能看见她弯着腰在菜地里忙活，小荷就坐在地头写作业。
有一次，我追着一群逃跑的蜜蜂跑到她家的菜地边上。这一看不要紧，我顿时愣住了。你们猜我看到啥了？那一亩地里种的全是我爱吃的菜！苦菜、空心菜、茄子，甚至连我最爱吃的丝瓜都有。
我突然想起来，刚来村里的时候，和老房东闲聊时确实提过我爱吃的菜。难道她一直记着？
“咋了，杨老板？”罗淑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我吓了一跳。
“哦，没。。。。。。没啥，我那蜜蜂飞这边来了。”我有点结巴地说。
罗淑芳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这蜜蜂可真调皮，净往我这菜地里钻。”
“那是因为你种的菜好啊。”我憨憨地笑着说。
她也笑了：“种菜嘛，就跟养蜂一样，得用心。”
看着她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我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细心地记着我的喜好。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噩梦就来了。
那天早上，我正在给蜜蜂添糖水，突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喧哗。抬头一看，差点没吓死——是那帮讨债的人找来了！
“杨守诚！给我滚出来！”为首的黄毛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走。
我转身就往屋里跑，可是已经晚了。他们已经看见我了。
正在这时，罗淑芳突然从她家冲了出来，站在我家门口。
“你们是谁啊？大清早的吵吵啥？”她挡在门口，声音特别大。
黄毛愣了一下：“你谁啊？”
“我是村支书媳妇，你们要找谁？”罗淑芳理直气壮地说。
“找杨守诚！”
“杨守诚？没听说过！这村里没这号人！”
黄毛被她唬住了，犹豫了一会儿说：“真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是不是走错村了？青山村在那边！”罗淑芳指着相反的方向说。
我躲在门后，听着她跟那帮人斗嘴，心都快跳出来了。等那帮人走远了，罗淑芳才转过身来。
“杨守诚，你欠人家多少钱？”她问得很直接。
我低着头：“二十万。。。。。。”
“啥？二十万？”罗淑芳倒吸一口凉气，“你咋欠这么多钱啊？”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说完就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毕竟那帮人既然找到这里来了，我就不能再给村里人添麻烦了。
谁知道罗淑芳突然说：“你别走。”
“啊？”
“我说你别走。”她说着，转身回家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条金项链出来，“这是我结婚时候的嫁妆，你先拿去应急。”
我看着那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项链，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小荷在喊：“妈！妈！我肚子疼！”
罗淑芳一听女儿喊疼，赶紧冲进屋里。我也跟着进去，就见小荷捂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
“疼，妈，好疼！”小荷的脸都白了。
罗淑芳摸了摸小荷的额头：“天哪，发烧了！”
我二话不说，背起小荷就往村口跑。这孩子烧得厉害，得赶紧送医院去。山路泥泞，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罗淑芳在后面喊：“当心点！”
好不容易到了县医院，大夫说是阑尾炎，得马上手术。交钱的时候，罗淑芳掏出那条金项链，我一把拦住她：“别！我还有点钱。”
我把身上仅剩的三千块钱都掏了出来。这些钱本来是准备逃到外地的，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手术很顺利，可是住院要花不少钱。罗淑芳整夜整夜地在医院照顾小荷，我就在外面的走廊里坐着。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
有天半夜，罗淑芳出来上厕所，看见我还在走廊里，愣住了：“你咋还在这儿啊？”
“我。。。。。。我不放心。”
她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实在了，让人骗了那么多钱。”
“对不起。。。。。。”我低着头说。
“你跟我道啥歉？”罗淑芳突然有点生气，“杨守诚，你知道我为啥种那些菜吗？”
我摇摇头。
“就因为你跟老刘头说过爱吃这些。我一直记着，就想着你一个人在这儿，得有人照顾着。”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可是我。。。。。。”
“别可是了！”她打断我的话，“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好好照顾我和小荷就行了。”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我。。。。。。”
“你啥话都别说，先把债还了再说。”罗淑芳擦了擦眼睛，“我屋后那块地是祖上留下的好地，卖了能值不少钱。”
“不行！那是你的。。。。。。”
“你听我说完！”她瞪了我一眼，“我家老罗临走前就说过，让我找个老实人嫁了。你虽然是个傻子，但是够老实。”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好，就听见病房里小荷在喊：“妈！你们在说啥呢？”
“没说啥，你好好睡觉！”罗淑芳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我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后来我才知道，罗淑芳的丈夫老罗是个木匠，在山上给人家修房子的时候从房顶上摔下来，临死前就托付她找个老实人照顾她们娘俩。
这事儿是老刘头告诉我的。他说：“守诚啊，你要是真觉得亏欠人家，就好好对人家娘俩。淑芳虽然是个寡妇，但是人家从不跟村里人来往，就记挂着你这个邻居。”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想起罗淑芳默默种的那些菜，想起小荷甜甜的笑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老刘头。
“刘叔，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老刘头正在喂鸡，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吧，啥事？”
“那个。。。。。。罗淑芳家那块地，真的值不少钱？”
老刘头丢下手里的米，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你小子可算开窍了！那块地啊，那可是整个青山村最好的一块地。她公公当年可是村里的能人，选地的眼光特别准。那块地不光土质好，而且地势也好，种啥都长得旺。”
我咬了咬牙：“值多少钱？”
“怎么着？你想买？”老刘头笑着问。
“不是，我就是问问。。。。。。”
老刘头叹了口气：“守诚啊，你也别装糊涂了。这些日子，淑芳是咋对你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
“她家老罗走得早，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闺女，村里说闲话的人不少。可你知道为啥那些人现在不说了吗？”
“为啥？”
“就因为你！自打你来了以后，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没发现吗？”
我想起罗淑芳种的那些菜，心里一阵发酸。
“刘叔，您说。。。。。。我配得上她吗？”
“傻小子，这哪是配不配得上的事？”老刘头点了根烟，“感情这个事啊，就跟种地一样，得细水长流。你看淑芳，这些日子不就是在用心种地吗？”
听了老刘头的话，我心里那根弦终于绷不住了。是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债务，逃避那些责任。可是罗淑芳呢？她用一颗颗辛苦种出来的菜，默默地温暖着我的心。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看小荷。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妈，杨叔叔他。。。。。。会不会走啊？”
“傻丫头，想啥呢？”
“我听见村里人说，他是被人追债才来咱们这儿的。要是那些人再来。。。。。。”
“不会的。”罗淑芳的声音很坚定，“妈不会让他走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妈种的那些菜，都是专门为他种的。”
“那他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心里清楚就行了。”
我站在门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默默地为一个人付出，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呢？
就在这时，那帮追债的人又来了。这回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人，一下子把医院的走廊都堵住了。
“杨守诚！别躲了！”黄毛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的门：“我在这儿。”
罗淑芳一看见那帮人，立马护在我前面：“你们想干啥？”
“让开！这是我们的事！”黄毛喊道。
“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罗淑芳寸步不让，“要钱是吧？等着，我这就去把地契拿来！”
“淑芳！”我一把拉住她，“不用了，我自己来处理。”
“不行！”罗淑芳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你们这帮人，就知道欺负老实人！他是被人骗了，你们咋不去找那个骗子？”
黄毛冷笑一声：“关我们啥事？反正钱是他借的！”
就在这时，小荷突然从病床上爬起来：“你们别欺负我杨叔叔！他是个好人！”
看着小荷苍白的小脸，我心里一阵抽痛。这孩子刚做完手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为我说话。
“你们要钱是吧？行，我跟你们走。”我咬着牙说。
“不许去！”罗淑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杨守诚，你要是敢跟他们走，我就。。。。。。我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了，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我一定把钱还上！”
“淑芳！”我赶紧去扶她。
“妈！”小荷也哭了。
黄毛看着这一幕，脸色有点变化：“行，看在这位嫂子的份上，我们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但是记住了，要是到时候还不上钱，后果你自己清楚！”
等他们走后，罗淑芳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蹲在她面前，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你说啥呢！”她突然抬起头，“杨守诚，你是不是傻？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多对不起？我罗淑芳认准的人，谁也抢不走！”
那一刻，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付出爱，不是为了得到回报，而是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第二天一早，罗淑芳就去找了村里的几个老人，商量卖地的事情。那块祖传的好地，是她最后的家底了。
我知道后，拼命地阻止：“不行！这地不能卖！你公公留下的地，咋能卖了？”
罗淑芳白了我一眼：“你懂啥？这地要是不卖，难道看着你被那帮人打死？再说了，只要人在，地在不在又有啥关系？”
就这样，地卖了。罗淑芳把钱给了那帮追债的人，还剩下一点，她硬塞给我：“拿着，重新开始。”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淑芳，让我照顾你们娘俩一辈子，行吗？”
她在我怀里抽泣着：“你这个傻子，我不就是在等这句话吗？”
后来的事情，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一样。我的蜂蜜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小荷的病也好了。每天放学回来，她都甜甜地喊一声：“爸！”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和罗淑芳在那块卖掉的地旁边，开垦了一块新地。这回，我们一起种菜，一起期待新的收成。
1994年的春天，青山村下起了连绵的春雨。雨水打湿了泥土，也打湿了我们的希望。我站在屋檐下，看着罗淑芳在雨中给菜地搭棚子的背影，心里满是感动。
这个女人，用一颗颗小小的种子，种出了我们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