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老人说,那年的秋天,很特殊,秋雨下下、停停,又下下、停停,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下着,无始无终,让人觉得心烦意乱。秋风裹着寒气刮来刮去,发出怪异的声音,如同战马的呜咽,河水的咆哮,更如千万只野鬼的悲鸣。树叶早已被秋风摇荡一空,光秃秃的树枝,在空中晃动着,如同一枝枝奇幻的刀枪,以不同形态指问着苍天,偶尔还会有一两声意想不到的雷声,呼噜噜地闷响着,老百姓说那叫“冒肚雷”,而“冒肚”在北方的土话中,就是“拉稀”的意思,这老天爷,也开始拉稀了?
杜聿明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也没有被昨晚冯治安领着他的一班人马提出的非难而吓倒,最终是那位何基沣副司令表了态,愿意追随杜长官南征北战,在所不辞,让杜聿明很感动,他觉得,在抗日战场上殊死搏杀过的军人,就应当是何基沣这样的,遵守命令,永往直前,为国家民族而战。
更让杜聿明感到欣慰的是,白崇禧亲自给自己发来了协同作战的电报,他的第3兵团,已经到达广水附近,从南侧进攻桐柏山区,而黄维第12兵团,已经兵出豫西,在确山、方城、内乡一带活动,王凌云之第12军也出南阳以配合。这样,华中“剿总”隶属的三支重要力量一起出动,牵制“共匪”刘伯承部,配合徐州“剿总”作战。白崇禧希望杜聿明切实负起责任来,集结徐州“剿总”重兵,按照既定之方针,“佯攻济宁,实攻济南”,以消灭华东共军陈毅一部为首要作战目标,全力以赴,以实施之。并预祝杜聿明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白崇禧的电报和何基沣的表态,以及刘峙的放权,都让杜聿明感觉到少有的兴奋,他觉得,战机已经到来,绝不容许错过。一点秋风秋雨,正是壮士奔赴战场的前奏,血与火的战斗即将开始,阳光和畅的日子也即将被鲜血染红,倒不如这秋日的悲壮!
前进指挥所的大操场里,舒适存几乎集结了所有参战人员,冒雨立定,等待着杜长官训话。这一次,杜聿明并没有滔滔不绝地讲述此战的重要性及作战方面的问题,而是说了句:“刘伯承被白健公的部队,牵制在豫西一带,陈毅的主力,正在济南、济宁宽大的地域之间休整,天赐良机,焉能错过?我们,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佯攻济宁,实攻济南,八分胜算在我,两分胜算交付苍天。如今,我徐州‘剿总’,30万勇士已经集结,各部嗷嗷求战,何基沣副司令更大喊着要一马当先,邱清泉司令官更针对敌人演习过数次成功的钓鱼战术。为此,我要求你们,在舒参谋长的带领之下,冒雨赶赴商丘,组建此次战役的总指挥部。本人,明后两天,即亲临一线,率领将士们,搏杀于齐鲁大地,把陈毅部队,赶到黄河以北去,从此不是一句虚言。现在我命令你们,出发!”
队伍很快便登上汽车,冒雨出发了。舒适存向留守在徐州城的文强拱手告别,悲壮之情,溢于言表,说:“成败利钝,在此一行,成则皆大欢喜,败则难见江东父老矣。”
文强笑言:“祝你们马到成功,我们在徐州伫候佳音,为你们祝捷!”舒适存黯然无语,挥手自去。
徐州的基督教堂,沉浸在秋风秋雨之中,显得肃穆而孤寂,宽敞明亮的大堂内,一排排连椅如同一队队的士兵,默默无语地排列着,第一排的正中,刘峙已经跪在高高的十字架下,为杜聿明和他的将士们祈祷着,愿他的上帝护佑着将士们,旗开得胜。
作战室内,杜聿明如同一只野鬼,孤零零地发着呆,失神地望着巨幅作战地图,他的眼光已经掠过徐州,掠过济南,掠过平津,再向上,就是天花板了。天花板的上面,已经有了些水渍,甚至有两串水珠,渗透出来,渐渐地聚拢着,如同人脸上的两道泪水,慢慢地流过,汇合为一大滴,又慢慢地拉长了、拉长了,一下子便断裂了,在亮光之中,迅速地落下……
杜聿明不明白,锦州已经失守,东北败局一定,老头子为什么还要往东北增兵?王伯勋的第39军,已经接到命令,要海运至葫芦岛,参加东北战局了。而自己这里,若不再开战,还不知道老头子要动用哪支部队呢?小诸葛,就是小诸葛,把所有的部队投入到前线去,让你抽调不得。自己冒雨命令部队出发,显然已经晚了一步,下一步怎么办?30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可全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呢?
杜聿明想着心事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出了汗,他轻轻地掏出蒋介石给自己的那份称兄道弟,近乎用哀求的口气说出的,从华东分兵、增援东北的电报,又看了一遍,一下一下撕得粉碎,轻轻地丢在空中,那碎屑如同一片片小小的雪花,散落着,散落着。
杜聿明轻声说道:“舒参谋长,记录电文:北平,蒋总统,钧鉴,密电收悉,然职于昨日已令各部向枣庄以北集结,今日,先头部队已开始搜索前进,未遇共军有力阻拦,后续部队正跟进中。大战在即,各部力量已用至极限……”
刚刚走到作战室门口,准备敲门而进的文强,轻轻地收回了右手,听了一会,便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这,是他不应该知道的秘密。
作战室内的杜聿明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参谋长舒适存派了出去,自己一个人,依旧注视着那幅巨大的作战地图,申诉着自己的理由,似乎是对他的校长说的,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职认为,华东战局,在此一役,开弓没有回头箭,岂能半途而废?关于东北之战局,职仍然坚持,以撤退沈阳主力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