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山西旅行,我的第一站是运城。原因有两个。首先,宁波有直飞运城的航班,而且价格非常便宜,我临时买票,也只要480元,比飞省会太原,便宜了三分之一,相当于最便宜动车票的一半价格。其次,运城的知名度非常低,也是山西省最穷的地方,我就是对这一类冷门的地方感兴趣。每次访问这样的地方,总有意外的收获。===============在飞机上,坐我身边的是一个带小孩的女子,孩子才8个月大,她今年才23岁,来自运城下面的一个县城。她的丈夫在宁波做项目,她带小孩去团聚,这次回来,提前一个月买机票,才三百多,非常划算。我看到她的中指上纹了一个“大卫星”,非常吃惊,心想,难道山西的小县城也存在犹太教徒?而看她的谈吐,又不太像。我就试探性问她:你手指上是什么图案?她说:本来纹了一个三角形,后来又加了一个倒三角。我追问:有什么具体含义吗?她摇摇头说:不清楚,纹身师说这图案代表幸运。我问:哪里纹的?她说:芮城。这样看来,应该是纹身师的无心之作。我原本想对她说,在这个敏感时期,在身上纹犹太教的标志,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我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她似乎看出一些端倪,就对我说,这也是小时候不懂事,随便纹的,本来就想把这个纹身擦掉。芮城,可能大多数人闻所未闻,这是山西省运城市下面的一个县,截至2022年末,芮城县常住人口为33万,人均GDP为3.8万元。与此同时,全国人均GDP为8.9万元,宁波人均GDP为17万元。从账面上看,芮城的人均GDP,只有全国平均水平的43%,远远落后于宁波。她对我说,相同一个人,如果在县城工资是两三千,到了运城,就有三四千,到了西安、太原,就有四五千,而到了宁波,则有六七千。(此处必有声明:这是她的个人体验,而不是严格的统计数据。)她母亲那一代人,人均有几亩地,可以种三十年,到她这一代,地也不分了。现在农业规模化,个体农户几乎都要亏本,根本没办法生存。所以,当地年轻人喜欢到南方找出路。他的丈夫,是经过熟人介绍,在网上聊天建立了感情,然后闪婚,婚后不到一年,她就生了一个小孩。在同学中,她是第一个生小孩的。她的丈夫是个聪明人,懂得见缝插针找出路,本来在吉利的晋中工厂上班,工资大约四五千。后来,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编程,在广州找到了工作,经过几年摸索,掌握了熟练的技术,经常被公司外派做项目。最近外派到余姚,每个月税后到手工资有1.5万,他开始从事管理岗位,带队搞项目,随着经验的积累,以后的收入会越来越高。而她没工作,在家带小孩,跟着公公婆婆过,经常闹小矛盾,人际关系也越来越少,仿佛与世隔绝。两夫妻每年只能相处一个月。长此以往,双方的共同语言,势必越来越少,隔阂越来越严重。她丈夫又是聪明人,如果混不好,就不能养活她和孩子,如果混得好,就是年轻有为,面对的诱惑也多。这就是目前运城地区年轻人的现状,没能力的,就在本地混日子,但凡有能力的都往南方跑。
运城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处在晋陕豫三省交界处,距离太原、西安、郑州三大城市都很近,占据了中原的黄金地段。自古以来,都是华夏文明的精华地区。运城也是山西最南、最热、海拔最低、平川最多的城市。在历史上,运城的人口长期排名山西第一,2016年底,常住人口为530万人,省会太原为434万人。而在2021年底,运城的常住人口为470万人,全省第二,省会太原为530万人。短短6年,运城人口流失了11%,而且这些人口都是青壮年,也算是触目惊心了。在很多外省人的眼里,山西简直就是煤炭的代名词,没错,山西几乎每个地级市都有煤矿,但很不走运,运城的煤炭产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运城也有很牛掰的一面,它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最多的地级市。运城文物旅游景点1600余处,其中“国保”数量为102处。举例来说。永乐宫:地址在芮城县城北3公里龙泉村,原名大纯阳万寿宫,因三门峡水利工程,1959年将全部建筑和壁画迁至新址复原保存。解州关帝庙:地址在盐湖区解州镇五一路145号,创建于隋代,可能是所有关帝庙的“祖庭”。运城盐湖:世界三大硫酸钠型内陆盐湖之一。由于其盐含量类似中东的“死海”,人在水中可以漂浮不沉,故被誉为“中国死海”。中国人都知道中东的死海,运城的死海,却鲜为人知。运城的旅游资源,从专业角度看,价值很高,但从市场角度看,知名度偏低,游客数量偏少,缺乏像平遥古城、云冈石窟那样的拳头产品,“国宝第一市”的变现能力比较弱。以我为例,这次来山西,重点就放在平遥、太原、大同,虽然已经到了运城,但也就去了盐湖,其他名胜古迹,不是不想去,而是山西的古建太多,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对我来说,运城的古迹,缺乏一个必去的理由。运城的农业禀赋非常好,平原区面积8621平方公里,占全市总面积的60%,约占山西全省平川面积的四分之一。运城农业的优势在于水果,苹果、桃子、葡萄、枣……应有尽有。但没有形成品牌,在国内知名度不高。例如烟台苹果在全国各地超市里可以卖比较贵,运城的苹果也不差,但就卖不了那个价。烟台葡萄能做成张裕葡萄酒卖个好价钱,运城葡萄却只能一块钱一斤卖给水果批发商。总而言之,运城是一个农业大市,没有山西特有的煤炭资源,旅游业发展水平也比较滞后。山西省的人均GDP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排名第十三。而运城的人均GDP排名全省倒数第一。如果说,运城是山西最穷的地方,也算是实至名归。在飞机落地之前,我对运城几乎没什么期待,不奢望惊喜,没有惊吓就好了。但飞机落地之后,运城还是让我刮目相看。虽然是山西“最穷”的地级市,但飞机场依然气派,远比某些国家的首都机场更先进。运城机场的规模不大不小,步行线路短,距离市区也比较近,各方面都比较方便,确实是进入山西的一个好选择。从机场到市区,道路宽阔,两边绿化非常好。市区内主干道,动辄8车道,当地人开车非常潇洒,几乎没有堵车的痛苦。主城区的加油站面积也很大,加油几乎不排队,很方便,这让浙江人非常羡慕。在主城区,我发现,居然有三条非机动车道,这样的规格在江浙沪很少见。市区马路,最多有6条绿化带。印象中,山西城市那灰蒙蒙、黑乎乎的形象,被彻底颠覆。我在山西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蓝天白云,心旷神怡。而主干道附近的巷弄,就比较狭窄,民居间隔很小,但路面依然干净整洁。大路与小巷之间,缺乏过度,有强烈的反差感,这让我想起远在天边的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运城和塔什干,虽然远隔千里,却有相似的气质。1966年,塔什干大地震,整个城市几乎瞬间被抹平,震后,苏联以举国之力重建塔什干,不到十年,成为苏联第四大城市。塔什干与运城,风格神似,开阔的马路,茂密的行道树,大路两侧狭窄的巷弄,城内的赫鲁晓夫楼,都有一种浓浓的苏维埃气质。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汉字,我甚至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塔什干。当然,最大的不同就是经济,虽然运城经济在中国不算好,但人均GDP依然是乌兹别克的2倍。在运城,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骑上共享电动车,在不知名的小巷间转悠,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这种强烈的陌生感,是我最喜欢的体验。相比塔什干,运城巷弄里的民宅,就显得更加大气。当地人重视门脸,大门紧锁,高大豪华,院墙高耸,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山西人的这种文化,从古代晋商的大宅,一直传承到今天。虽然经济不发达,但民宅盖得还不错,民间的富裕程度,也许是被低估的。所以说,住在陋巷深处的人,生活质量未必就不好。像运城这样的地方,账面经济指标虽然不那么炫目,但是,城市建设的基础非常好。当年的塔什干,远比运城发达,号称超级大国的第四大城市,而苏联解体后,乌兹别克的条件显然远不如现在的运城,正所谓,宁当凤尾不做鸡头。如今的乌兹别克斯坦,是一个双重陆锁国,交通闭塞,基础设施依然在吃苏联的老本。而中国人口多,腹地大,经济体量也大,运城的人才有更广阔的舞台。年轻人出走,并非完全是坏事,他们在先进地区学习了经验和技术,积累了资金,也能带动家乡的发展。比如说,我这次住的酒店,一个标间才150元,设施与服务都超过宁波300元的档次。一问才知道,老板以前在上海一家连锁酒店当经理。学习了管理经验后,就回运城自己开酒店,老板说,运城的房租只有上海的一个零头,各方面成本都比较低,又能照顾家人,回到运城,感觉生活质量比上海更高了。另外,虽然运城的旅游业不如平遥、太原、大同,但运城也有自己的特色,机场有价格优势,吸引了很多团队观光客,又托“黑神话”的福,运城虽然没有泼天的富贵,也算是沾了不少光。言谈间,老板对未来的生意,充满信心。写在最后历史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古代,运城是非常发达的地方,这既是底蕴,也是负担。改开后,相比发达地区,运城的发展,显得比较滞后,但基础非常好,环境质量脱胎换骨。我还是那句话,中国经济的底线已经非常高,换句话说,我们的GDP是严重低估的。作为山西最穷的市,名义上人均GDP只有6千多美元,但基础设施远超很多人均一万美元的国家,比如墨西哥(1.15万美元)、哥斯达黎加(1.34万美元)、巴拿马(1.74万美元),运城的交通、电力、网络、都是发达国家的水平。这一点,也是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最大的不同。如今,发达地区的资金、技术、管理、人才,正外溢到欠发达地区。只要国家保持团结稳定,各地的发展也就会逐渐平衡。运城的发展,也会水涨船高。简言之,大国荫蔽的优势,是我们欠发达地区最好的保障,也是其他发展中小国最缺乏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