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大火后,我坐汽车由湘潭去衡阳,途中隐约看见一辆小车停在路旁,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围着小车来回地踱着。
这是谁呢?
一会儿,我看清了,那是叶剑英参谋长,立即让司机停车。
我下了车,见司机阿林正在车下检修,叶剑英表情焦急。
我急忙上前打招呼:“叶参谋长,您好!”
“老蒋来了,快看看我这车吧,又趴窝啦。”
“是!”我答应着,到车前一看是刹车油管坏了。
阿林看见我,喜出望外,从车底下钻出来。
我俩找来细铁丝和胶皮,把坏油管扎好。
然而刹车油漏光了,不能制车,我想起沈学贵师傅用水代替油的办法,可是身边无一滴水,就和阿林去找水。
我们走出很远也没见到一户人家,只好扫兴而归。
望着趴在路边的小车,再看看叶参谋长那着急的样子,我俩急得团团转。
我忽然脑海一亮,急中生智,想出用尿代替水,于是往刹车油管里尿了一泡尿,果真可行,便嘱咐阿林回去后将油管冲洗干净再装油。
外国有一塑像,言小孩撒尿退敌兵,我这里撒尿救小车,解首长之急。
现在回想起来还挺可笑的。
小车突突地发动起来了,望着修好的车,叶剑英高兴地说我是“汽车大王”。
我被他夸得满面通红。
长沙大火之前,我们把转移的物资大部分运到了衡阳郊外,放到一个临时的露天仓库里。
物资多数是药品和通信器材,没有苫布,只好用稻草苫好盖严。
撤到衡阳后,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把这些物资运往桂林,任务很重。
为了及时完成任务,我去后又将交通班具体分了工,杨青山领两名战士看守物资,田学文和松波负责向桂林转运物资。
我们几个人夜以继日地奔忙在衡阳至桂林的运输线上。
一次,我跟车去衡阳仓库装运物资,正碰上去岳阳开会的周恩来,他在途中特意来到衡阳乡下,检查这个仅有三人的仓库。
我们激动地把他围上,高兴地说:“周副主席来了!”“周副主席好!”
“同志们辛苦了!”
周恩来亲热地和我们每一个人握手。
当他握住我的手,疼爱地看了一眼,问:“泽民,你也来啦?"
“嗯,来装货。”
“物资运走多少了?”
“快运走一半了。”
他赞许地点点头,说:“一定要抓紧,把物资尽快运走。”
然后他席地而坐,和我们几个聊了起来。
1938年冬,蒋泽民等人于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接收南洋华侨捐献的抗战物资。左二为蒋泽民
他眨动着和善的大眼睛,关切地问:
“这里挺偏僻的,你们三个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杨青山答: “我们自己用小锅做饭吃。”
“哈哈,开小灶了,你们都是成手的厨师啦。”周恩来说完笑了。
我们也笑了。
有个战士竟笑出了眼泪。
他收敛了笑容,亲切的目光从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掠过,认真地说:
“物资卸下后一定要放好,用稻草盖严,千万不要被飞机发现目标。你们人少,很辛苦,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放火烧物资,也要防止老鼠咬坏物资,防止物资生虫发霉,一定要看管好。”
他说到这儿把话停住了,脸转向我问:
“泽民呀,这些你们做到没有呀?"
“差不多吧。”我脱口而出。
“差不多不行,一定要提高警惕,既要防止敌人烧物资搞破坏, 更要防备敌人空袭。”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周恩来话锋一转,又问:
“这里的群众知道有八路军吗?"
我们回答:“知道。”
周恩来点点头说:“这很好,你们要随时随地做群众工作,借东西要还,买东西要付钱,和群众搞好关系。”
我们认真地听着。
我把这一段的运输情况向周恩来作了扼要的汇报。
他听完后从地上站起,带着我们围着货堆认真地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发现有的地方稻草盖的薄,就拿起地上的稻草又苫一层,一边苫一边说:
“敌人的飞机狡猾得很,发现一点疑迹就扔炸弹,你们工作一定要过细。”
这一言一行深深地教育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一阵红晕从脸上掠过,深深的敬意从心头涌起,暗暗下了搞好工作的决心。
周恩来要去开会,不能久留,我们恋恋不舍地将他送走。
有个战士眼里噙着泪说:“周副主席,您还能来吗?”
“能来,有时间就来看你们,好好工作!”
周恩来说完和我们握手告别。
周恩来离去后,我们马上改进工作,把货堆再次检查一遍,苫好盖严,不留任何蛛丝马迹,提高警惕,严守物资。
大约七八天后,日军出动40多架飞机轰炸衡阳,顷刻之间房倒屋塌,一片火海,将要修完的衡阳火车站都被炸平了,有的炸弹扔到大水泡子里,十几斤重的大鱼竟被炸出水面。
然而,我们这个露天仓库竟幸存下来。
敌机离去后,我们望着这些完好无损的物资激动地哭了。
有的人边哭边说:“这多亏了周副主席呀!是他及时指示我们工作要过细,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空袭。我们按着他的指示去办,才使仓库没有暴露目标啊!”
经过昼夜奋战,我们终于将衡阳的物资全部运到桂林,我们也随之转移到桂林。
1938年是日本侵略者猖狂进攻的一年,也是国民党主战场全面崩溃的一年。
这一年,国民党的中心城市随着溃退不断由华东迁向西南,一直迁到重庆。
作为与国民党谈判的中共代表团(长江局)也要随之转移,为了联络友军,转运物资,开展统战工作,在沿途一些城市相继建立了八路军办事处或交通站。
继长沙、湘乡、衡阳、韶阳等办事处后,11月成立了桂林办事处,处长是李克农。
12月又成立了贵阳交通站,站长是袁超俊。
我们到桂林后住到办事处,地点在桂北路138号,继续转运物资和人员。
几天后,组织又派我带车到贵阳搞运输,并把在桂林的徐特立老人护送到贵阳。
我护送徐老来到贵阳交通站。
此时交通站刚刚成立,没有房子,站长袁超俊找到达德学校创办人,即王若飞同志的姑夫黄齐生老先生。
进步开明的黄老决定趁学生放寒假之机,把一部分校舍交给办事处用。
袁超俊把徐老安排到一个朝阳的教室里,派来一名公务员,并嘱咐我多关照徐老。
省、市一些老人得知徐老到来,三三两两前来探望。
于是,徐老到贵阳的消息很快传开,几天后,许多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前来拜访,把教室挤得满满的。
他们想了解延安,了解抗大,更多的人是把心中的困惑摆出来,那就是中国抗日战争到底能打多久?
抗日战争到底能打多久?这是广大群众最关切的问题。
尚在全面抗战爆发前,亲日派汪精卫就叫嚷中国武器不如人,战必败;抗战爆发后,他又喊再战必亡。
而以蒋介石为代表的亲美派被迫抗战后,曾幻想依靠外援很快取胜,台儿庄战斗胜利后速胜论的调子唱得更高了,可是徐州战败后,随着正面战场的溃退,国民党当局也成了亡国论者。
这种“亡国论”和“速胜论”扰乱了人们的思想。
当时党内以王明为代表的部分人,也过高地估计国民党的力量,轻视人民武装和抗日游击队。
为了驳“亡国论”和“速胜论”,澄清人们的认识,1938年5 月,毛泽东写出了《论持久战》和《抗日战争的战略问题》,提出了持久抗战的方针,并根据中日战争的四个特点,科学地预见出抗日战争要经过战略防御、战略相持、战略反攻三个阶段。
毛泽东这两篇文章先后在《新中华报》、《新华日报》上发表,以后又印成单行本,在大后方和抗日根据地散发。
被亡国论和速胜论扰乱了思想的人们,读了这两篇文章,如同久旱的禾苗得到了雨露,心明眼亮了,坚定了持久抗战的信心。
然而雨露太少了,在国统区,广大群众还是看不到毛泽东的文章。
我们汽车班每到一地,困惑的青年就围拢过来,问我们抗战到底能打多久?
我们就把印有毛泽东写的这两篇文章的小册子拿出来,让大家传着看。
但是这几本书太少了,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于是我们就把群众召集在一起,让一名战士念书,大家抄书。
在桂林、衡阳,我们都是这样做的。
如今在贵阳更要这样做。
找出几个教室,拿出几本书,组织大家抄。
这样既宣传了毛泽东持久抗战思想,又把徐老从围着的人群中解脱出来。
尽管如此,徐老还是从早忙到晚,应接不暇,有时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怕这样下去把他累坏了,请示徐老同意后,我们准备把他送到交通站在乡下的仓库。
由于衡阳和桂林相继遭日军轰炸,贵阳形势也很紧张,市民们天天搞防空演习,我们工作很不方便。
袁超俊请示周恩来后,决定我们交通班撤到乡下。
这样,我们和徐老一起来到郊外的农村。
在我们撤走的当天晚上,贵阳全城又搞防空演习,人们很晚才安歇。
翌日清晨,日军出动了30多架水上飞机向贵阳袭来。
警报声声拉响,可是疲乏的人们仅以为防空演习,没有在意,也没有隐蔽,太麻痹了!
当无情的炸弹呼啸着投下后,街道上血肉横飞,房倒屋塌,高大的楼房变为瓦砾堆,炸死炸伤的人们倒在血泊里,炸断的电线在空中摇曳,上面还挂着死者滴着鲜血的肠子,惨不忍睹。
这是衡阳、桂林、贵阳三个城市中被炸得最惨的一次。
如今回想起来真有些后怕,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及时转移呢?
1938年末,上级来电报叫我回桂林,我急忙赶回桂林办事处, 接受新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