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中旬，我们连队结束南疆东线自卫反击战后撤回国内，开展轰轰烈烈的战后总结评功，我作为连队指导员具体负责这项工作。 “报告指导员，这是我们撤退回国途中的战斗经过，申请立功授奖，”战士龚光（化名）上交立功申请。 “这是缴获的武器和战利品，”龚光上交一把苏式ＡＫ冲锋枪、一个敌军少尉军衔标志、和一个美式防风打火机。 我接过武器，并浏览立功申请，吓了一跳，龚光和另外两名战士撤退回国途中，干掉了一伙阻挠他们回国的敌军，毙死９名敌人，后面是龚光和另外两名战士的签名。　 消灭两倍敌人，按立功条例可在一等功、二等功范畴。 我让龚光先回去，立即把情况通报了连长。 “真的假的，就这几个孬兵干掉了９名敌人？别是犯红眼病，虚报战功吧？”连长不相信。 “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打起仗来不要命，这种人也有，我们还是先调查核实下。” 连长表示赞同，于是我和副连长、副指导员，龚光所在排的排长，组成调查小组，调查核实龚光上报的情况。 1979年2月17是我军发动了南疆边境自卫反击战，踏出国门作战的第二天，我们连在茂密的森林丛中遭到敌军伏击，事发突然，一瞬间毫无作战经验的连队打乱建制，各自为战，但很快连队就被组织起来，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打了个反冲锋，击溃敌军。 战斗胜利后，按照预定方案，我们吹响集合号，并发射三颗信号弹，召集收拢打散人员。 很快队伍集合完毕，除牺牲负伤人员外，还有１７名战士（大部分是新兵）没有归队，下落不明。 连队迅速组织人员在三公里范围内搜索，未见阵亡尸体，未见踪影，未见交战枪声，我们分析有可能这些战士脱离战场，向北也就是国内方向撤退了。 第一仗就莫名其妙损失了两个班的兵力，连长来气，抡起傣族大刀，把周围的树枝砍倒一片。这时营部的出发号吹响，我们只好组织部队出发，当时我们心里都默默祷告这１７个战友平安无事。 经过２８天战斗，南疆边境自卫反击战结束，我们撤回国内。一到驻地，竟然发现那失踪的１７名战士早已陆续分别回到国内。他们军装整齐，毫发未损，神采奕奕，和我们一路征战，疲惫不堪，军容不整，伤亡惨重的队伍站在一起，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撤退回国的经历像统一了口径，几乎千篇一律，不是山路崎岖，迷失了方向，就是遭遇敌军袭扰，不得已被迫撤回国内。 就是说我们在国外浴血奋战了２６天，他们在国内养精蓄锐了２６天，连长一见到他们就是一肚子无名火，一肚子气，又找不到把柄，无处发泄，恨的牙只上火。 可能是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上级对这些人的结论很包容，回来就好，没当俘虏就好。 上级都认可了，连长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悄悄嘱咐我，把这１７个人的名字给我记住，只要你我在，有没有他们的前程。 我们边休整边进行战后总结评功，很多英勇作战，冲锋陷阵的战士，都被评上了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有的还获得战斗英雄称号。各个扬眉吐气，眉飞色舞，争先恐后向家里发电报，写信，报喜讯。 那１７个提早撤回国内的战士当然没份，只能灰溜溜，眼巴巴的着战友立功受奖。 战士龚光和另外两个立功申请签名的战士就是那17个人的一员。 龚光是第二年兵，家里是县城的，父亲是政府的干部，典型的利用部队当跳板，复员安排工作的主。龚光在部队表现的很一般，经常装病号不出操、不训练，属中下游战士。和他一起回国的另外两个战士，是出国打仗前，从新兵连突击分配给我们的，由于战事紧张，只培训了两个月，还叫不上名，不熟悉。 我们先分别找这两名新战士谈话，谈话前副连长先验了这三人的枪弹，副指导员进行了暗访，调查这三个兵的近期活动情况。 首先找谈话的是新战士童速（化名），童速也就十七八岁，一看就是个学生兵，老实巴交，未见过世面，和干部谈话紧张兮兮的，都不敢正视干部的脸。 副连长是战前团保卫股加强到我们连的，这次作战表现突出，小道消息要提拔回机关。调查这样的事，他是轻车熟路。首先让童速把作战经过说出来，并写出来，然后进行询问。 当时敌人就坐在院子里休息，我们一起冲进来，龚光先开的枪，用冲锋枪一阵扫射，消灭了4个敌人，我后开的枪，消灭了两个敌人，陈进（化名）消灭了三个敌人。由于是突然袭击，敌人猝不及防，被我们当场全部消灭。陈述的和龚光汇报的大体一致。 “你们距离院中的敌人有多远？”副连长发问。 “２０米左右。” “敌人是站着还是坐着？” “坐着，休息。” “你开枪是站姿还是卧姿？” “报告，站姿。” “一共开了几枪？是点射还是连射？发射了多少发子弹？” 陈进有点犹豫，“连发，把弹匣里的1０发子弹都打光了。” 副连长找来１１个兵，九人扮成他们消灭的敌军，另外两人加童速是攻击方，模拟还原战斗场景。 这样一来童速就慌张了，漏洞百出，丑相百出，模拟开枪的时候，竟然保险都没打开，站姿射击竟然是立正式，枪口朝上，敌人可都是坐着的呀。 副连长把童速带到一个空地方，让童速用站姿连续射击一个不到２０米的树桩，半自动的后座力竟然把童速搞成一个踉跄，一发都没打到目标，他开始发怵，浑身不自在。 “战士童速，你固定目标都打不中，是怎么打中移动目标的？”副连长发问。 “我……” “这是你的配枪吧，枪油都还在，显然一枪未发，你是怎么用它打出１０发子弹的？” “我……” “你昨天中午到小鱼塘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向鱼塘扔子弹？”副指导员拿出几发子弹，子弹号码显示是配发给你的。 “我……”童速浑身发抖，彻底崩溃。 交代是龚光让他们说的，这一切都是龚光策划的。龚光说咱们也是出国参战士兵，冒着生命危险，克服艰难险阻回国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立功也应该有咱们的份。他还说，他的家人已联系了县公安局，复员后准备安排他进公安，如果立个功尤其是大功对他将来发展大有益处。 还说陈进是农村兵，立个二等功，回去能安排工作。好不容易出国参战，剃个光头回去不好交代，我也想立个功，回去在父母亲戚同学面前显摆显摆，就同意了。至于龚光上交的那些战利品是回国的路上，从一个敌军尸体上捡到的。我战场确实一枪没放，担心你们验弹，就中午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往小鱼塘扔了10发子弹。 接着突击审查龚光、陈进，陈进一审，一对质就全部交代了，龚光虽然百般辩解，但在事实面前，在人证面前，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编造的，目的就是见战友立功眼红，心理不平衡，虚报战功。 真相大白，连长怒不可遏，“我早都知道，一上阵就尿裤子，临战脱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勇敢了，什么都不怕，义无反顾，奋勇杀敌了，还冒充英雄，他就是狗熊！” 我建议把谎报战绩，虚报战功的情况上报上级，给予军纪处分。 “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能便宜了这几个熊兵，有一就有二，我感觉他们脱离战场的情况都有诈，指导员，你和副连长再去审审，如果确认临阵脱逃，确系逃兵，军法不容，一并处理。” 可真被连长说中了，接着再审问，他们分别交代了脱离战场详细过程。 那天丛林战斗打响后，龚光、童速、陈进撤到了一起，在一处茂密的丛林间躲藏。战斗结束后，集合号和信号弹升空后，童速、陈进要和部队汇合，被龚光劝住，说这是千载难逢的脱离战场机会，想死就跟着部队走，不想死就跟他走。这两个新兵本来就有畏战恐惧心理，禁不住劝说，和龚光一起私自脱离了战场，回国。为摆脱逃兵之嫌，统一了口径，战场瞬息万变，迷失方向，无法和连队汇合。 我们立即把情况上报了上级机关，这三个兵谎报战绩，虚报战功受到军纪处分。编造谎言，畏敌怯战，临阵怯逃，私自脱离战场，属于逃兵行为，接受军事审判。主犯龚光被军事法庭判了三年，其他两个受他牵连的兵被判了一年，开除军籍。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消息传来，全连欢呼。 连长还想再调查那１４个兵脱离战场的情况，被我坚决拒绝，坚决劝阻，原因不便说，连长也作罢。 ５年以后连长正营转业，１０年以后我正团转业，再聚首已是白发苍苍，见到再聚会的战友，谈及往事，连长说你们指导员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