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一天,时任兰州军区某师政委的施夫俊,偶然翻阅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革命战争摄影作品集》,意外发现了书中孟良崮战役一节中,有一张老大娘为解放军炮兵指示目标的照片。
图|施夫俊晚年手持照片
施夫俊记得,照片上那个身穿解放军军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30年前孟良崮战役,他正担任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某部炮兵连连长。
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施夫俊对这张照片上的事儿印象很深刻,可却唯独不了解,当年曾为他指示敌人目标的这位老大娘究竟是谁?
因为当年战情紧急,施夫俊也只是急匆匆询问了目标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忘了问这位大娘叫什么名字,以至于时隔多年后再想起来,已经完全找不到这位老大娘的踪影。
她是否还在世呢?家里情况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施夫俊坐不住了,他提笔写了一篇文章《从一张历史照片想到的》并寄到报社,希望能引起各方关注,找到这位大娘。
孟良崮战役1947年1月鲁南战役落幕后,华中、山东野战军正式合并组建华东野战军,下辖十一个纵队以及一个特种兵纵队。主力集结在山东临沂地区。
国民党军统帅部判断我军经过宿北战役、鲁南战役后伤亡惨重,决定调集23个整编师,发起“鲁南会战”,彻底解决我军,然而莱芜战役中,因北线敌第二绥靖区司令官李仙洲五万大军孤军突出态势,华东野战军以一小部兵力,吸引南线欧震的8个整编师,主力出其不意向北转移,加上潜伏国民党内部的46军军长韩练成作用下,全歼了国民党军李仙洲集团五万大军。
尽管葬送掉了五万大军,但蒋介石并不以为意,反而十分欣喜,他认为抓住了我军华野主力。
从1947年3月开始,蒋介石将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全力进军陕北与山东,莱芜战役后,蒋介石授意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在徐州成立指挥部,集中24个整编师组成3个机动兵团,仍旧采取“加强纵深、密集靠拢、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战法,由南向北向鲁中山区推进,意图迫使我军决战。
因敌密集不好打,陈毅、粟裕决定在极广泛的地域内,展开运动战,充分的调动敌人,以迫使敌人露出空隙,这种战术被陈毅称之为是“耍灯笼”。
如今在山东临沂的孟良崮战役纪念馆上,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一句话就是:
“耍龙灯,战法好,指挥敌人跟我跑,掉头一个回马枪,叫他一个跑不了掉。为了打得好,不怕跑的凶,今向东,明向西,敌人错误犯得凶,东一仗,西一仗,胜利越打越漂亮。”
然而国民党军之前一连吃了几次亏,无论华野如何调动,阵型就是不散,除了4月份华野全歼了在泰安的整编第72师外,没有更大的战果。
图|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打响前,陈毅(左一)、粟裕(左二)亲临前线视察炮兵阵地
连续几个月的转战,不仅仅是战士们身心疲惫,就连许多干部也想不通,部队战士们甚至编出了顺口溜:
““陈司令的电报嗒嗒嗒,小兵的脚板扑扑扑。””
就连粟裕晚年回忆,也对此事印象深刻:
“我们的战土实在是令人喜爱的,他们渴望着以自己的英勇作战来换取战争的胜利。”
当然许多战士并不清楚,华中、山东两大野战军会师后,对战役的指挥其实都是粟裕,可战士们都以为是陈毅。
严格意义上来说,华野那时处境确实很艰难。
图|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中央也很清楚,连续几个月的转战,华野干部战士们心里都有焦躁的情绪,一再发电提醒,要“忍耐待机”,只要有耐心,总有歼敌的机会。
当然,那时张灵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粟裕将主力大踏步撤退至莱芜、新泰以东地区后,蒋介石认为我军退却实际上是无力再战,于是指示顾祝同,可以放胆追击。
1947年5月10日,顾祝同下令3个兵团向博山、沂水一线前进,而时任国民党军第一兵团司令的汤恩伯为了抢功,不等另外两个兵团配合,便决心以整编七十四师为主,在整编25师、83师配合下,自自垛庄、桃墟地区进攻坦埠。
对于敌军整体部署,粟裕虽为盖世名将,却也不能完全做到料敌先机,汤恩伯第一兵团虽然不顾配合,但8个整编师齐头并进,以华野当时的实力,还是很难一口吃得下。
5月11日,华野通过侦查得知,汤恩伯第一兵团的第七军、整编48师自河阳出动,位置较为暴露,决心集中华野主力,吃掉这两支桂系大军。
可就在进军途中,华野从俘虏口中,才得知了张灵甫的整编74师正在向坦埠。
坦埠是华野指挥中枢所在,汤恩伯此举虽然冒险,但不能不说是一招妙棋,甚至于差点让我军着了道。
图|孟良崮战役纪念馆中展示支前用的小推车
幸运的是,粟裕在最后关头,得知了汤恩伯的部署,于是决定来个猛虎掏心,打掉整编74师。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张灵甫并没有轻敌冒进,事实上在整个进军过程中,他与整编25师、83师一直靠得很近。整个孟良崮战役,华野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从三个整编师的缝隙中穿进去。
为了打掉张灵甫,华野集中了5个纵队加一个特种兵纵队,而阻援部队只有第2、第3、第7、第10纵队以及鲁南、滨海等军区的部队,却要挡住敌第五军、第七军、整编第20师、65师、11师、48师等数倍于己的兵力。
不能不说,孟良崮战役,也是华野下的一盘最为惊险的大棋。
军民鱼水情整个孟良崮战役中,不仅仅是华野指战员在前线浴血奋战,鲁中、鲁南地区的百姓对我军支持的作用不可忽视。他们在国民党军进攻的沿途中,实施空舍清野,使国民党军无法得到粮草补充和情报,在我军出击的途中,却积极烧火做饭,支援我军作战。
1947年5月16日上午,孟良崮战役打到了第三天上午,那时整个战役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整编74师所有的外围主阵地均已经丢失,正在负隅顽抗。
尽管如此,华野进攻过程中依然遇到了重重阻碍,增援的整编25师、83师更是拼尽了全力往孟良崮赶,他们的炮火力量对我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时任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炮兵连连长的施夫俊接到上级指示,打掉敌整编83师的一个团的团部根据情报显示,他们的团部就在刘家河疃村庄的商店。
施夫俊接到命令后,立即率炮兵连出动,然而当他打开地图的时候,一下子有些傻眼了。因为地图不是很精确,刘家河疃村庄可能是因为太小,在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出来,找不到具体的方位,这还怎么炮击。
就在施夫俊焦急万分的时刻,一个沂蒙山区的老大娘站出来,她指着地图,详细的伪施夫俊介绍了刘家河疃村庄的情况,并告诉了他商店的具体位置。
“敌人就在那里。”
一直到许多年后,施夫俊也没忘了这句话。
不过,当时施夫俊并没有发现,就在一旁随军的新华社记者邹健东将两人这一幕拍了下来。
这张照片也成为在孟良崮战役乃至整个解放战争中,军民鱼水情的代表。
不过,因为当时战况紧急,施夫俊并没有详细的问这位老大娘的情况。
确定了方向后,施夫俊指挥炮兵不断的炮击刘家河疃村庄,从上午一直打到了深夜,并不断的将炮阵地前移,直至顶在距离敌阵地70米的距离上,因为方向准确,对面的敌人被炮击打的抬不起头,为战斗的整个胜利奠定了基础。
事实上,就在孟良崮战役开始前,中共中央华东局就认真部署了支前工作,并在鲁中、鲁南、滨海等各个解放区做了战前动员工作,组织了担架队、运输队、民兵队等群众性的组织,在充分的号召下,数十万的沂蒙百姓展开了空前的支前运动。
图|孟良崮战役纪念馆中陈列的照片
沂蒙山区是抗战乃至解放战争时期,中国著名的四大老区之一(另外三个分别是井冈山、延安、西柏坡),沂蒙山区的革命精神代代流传至今,有这样一句话:
“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口饭,做军粮;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
在孟良崮战役中,有“沂蒙六姐妹”张玉梅、伊廷珍、杨桂英、伊淑英、冀贞兰、公方莲的是事迹最为出名。
他们以瘦弱的身躯站在冰冷的河水中,为战士们搭桥过河。还在整个孟良崮战役期间,为前线部队当向导、送弹药、送粮草、烙煎饼、洗军衣、做军鞋、护理伤病员等,而战役期间,她们每个人每天只吃一顿饭,却要来回奔波20多里的山路。
据不完全统计,孟良崮战役期间,光是他们六姐妹带领全村烙的饼就有15万斤、军鞋500多双、筹集军马草料3万斤、洗军衣8000多件、运送柴火1700多斤。
半个多世纪后,张玉梅谈起当年支前时的壮举时,只说了一句话:
“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谁叫咱支(前),咱愿意支(前)!”
而整个孟良崮战役中,支前的随军民工达7.6万人,常备民工达15.4万人,临时民工60余万人,当时的支前工作分为内外两条战线,其中外线是由支前民工负责将物资送到前线上,而内线则是留守村子里的老人、妇女、儿童等等,他们负责筹措加工军需,照顾伤员等任务。
一直到1947年5月16日,孟良崮战役落下帷幕,国民党军号称王牌的整编74师被我军全歼,师长张灵甫被击毙,毛主席在战役结束后,特发贺电给华野:
“歼灭74师,付出代价较多,但意义极大。”
时至今日,在孟良崮战役纪念馆中,依然陈列着当年沂蒙山区群众对人民解放军支援的事迹,其中也包括一个沂蒙老大娘为施夫俊指示目标的照片。
“支援前线,俺不怕倾家荡产!”
黄家峪村村长李在修见部队做饭没有柴草,毅然决然拆掉了自家的“团瓢”(沂蒙山区旧有的一种石头垒成、苇草当房顶的圆形小屋),给部队烧火做饭。
一个蒙阴的老大娘杨化彩,听说部队缺军鞋,一个人就交了四双,战后部队为她拍照片,他四岁的儿子光着脚怯生生的就站在母亲背后,在村子里一打听才知道,杨化彩的家里很穷,孩子自长大后,还没穿过鞋。
家住蒙阴县的蒋玉棠,86岁了还对当年支前时的经历印象深刻。
图|老百姓家门板上写着纪律“老乡不在家,开门就犯法”
蒋玉棠老人当年在孟良崮战役时是鲁中军区第三军分区救护队教导员,战斗时奉令抬着担架到前线,将负伤的战士从战场上抬下来。
“记得一次冬天,我们随大部队行军时,一连几天下着大雨,寒风凛冽,刺骨的西北风呼啸着,穿的鞋子磨破了就光着脚丫走,但是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没有一个掉队的。”
孟良崮战役打响的第二天,老人就带着救护队上了第一线,不仅自己要救护伤员,还要嘱咐安排队员,不要增添伤员的痛苦,因为看到战士们受伤的痛苦表情,蒋玉棠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那一次他一口气就抢救了10几个伤员。
老人兴致勃勃的同人谈论,当年在孟良崮战役时,他所率领的火线救护队抢救了300多名负伤的战士,后来还被华东野战军鲁中军区第三军分区授予二等功。
这样的例子在当年,多的数不胜数。
“老大娘,您到底在哪儿呢?”时隔多年后,施夫俊看到了那张照片,想起了当年为他指示目标的老大娘,萌生出想要再见她一面的想法。他的文章发表后, 引起了时任蒙阴县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的李作义的注意。
图|军民鱼水情
遗憾的是,尽管李作义几次走访蒙阴,进村搜集战场故事,打听知不知道当年一个老大娘为我军炮兵指目标的事儿,几乎所有人都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2002年5月,蒙阴县依据党史部门提交的名单,邀请在兰州军区合肥干休所休养的施夫俊出席蒙阴纪念孟良崮战役胜利55周年暨国防公园奠基仪式。施夫俊在仪式现场,饱含热泪的讲了这个故事。
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蒙阴县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来寻找这位老大娘,可惜始终没有什么结果。
施夫俊后来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过自己执着于找这位大娘的原因。
原来过去施夫俊在沂蒙山区打仗,受过两次伤,两次都是沂蒙山区的群众掩护和照顾,才使得他痊愈顺利返回了部队。
不仅如此,施夫俊当年在华野,主要就是干炮兵,那时候我军还不是机械化部队,大炮转移全部都是靠肩扛手拉,而作战的地区又多数是在江南水网地带,那时候大部队转移,炮兵全靠人民群众架设浮桥,负责拉炮扛弹。
华中野战军北上山东后,作战的地域也发生了改变,那时候国民党军控制着公路、铁路,炮兵转移不需要浮桥了,但却只能在山路崎岖的地方走,为了部队转移方便,当时施夫俊所率领的炮兵连只保留下两门炮、几百发炮弹,但即便就是这两门炮,抬起来也是沉重的大不寻常。
图|报纸上刊载的“军民鱼水情”典故
施夫俊记得很清楚,自己扛着这两门炮,转战南北,全靠沂蒙山地区的百姓,那时负责扛着火炮弹药的是沂蒙支前民工营,每门炮就需要32个人来扛,就连妇女也要每人肩挑两枚炮弹随军行动。
在那个特殊难忘的日子里,部队的战士们同沂蒙山区的百姓们结下了生死不渝的情谊。
记者问施夫俊将军:
“当年沂蒙大娘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给我军炮兵指示目标?”
施夫俊将军思索了一下,随即回答道:
“因为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代表了人民的根本利益。”
图|沂蒙六姐妹
施夫俊记得,自己当年刚入伍的时候,指导员教他学会的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作为人民军队的一员,不仅仅是在战斗时保卫家园,闲暇时也要不忘帮助老百姓做好事。施夫俊还对记者说起当年住在老乡家里,要遵循“三不走”原则:
“水没有挑满缸,我们一不走;地没有扫净,我们二不走;东西没有送还,我们三不走。”
可惜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这位沂蒙大娘,就连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
拍摄这张照片的,是新华社当年在华东野战军前线总分社的战地记者邹健东,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多数反应解放战争时期的照片,特别是华东野战军的照片,很多都是出自于他手。
虽然在见过后,邹健东也曾致力于走访当年拍摄照片上的那些主人公,尽管也找到了不少,比如渡江战役时送解放军过江的少女颜红英,但可惜的是,这当中并不包括那位为施夫俊指示方向的沂蒙大娘。
2005年12月27日,邹健东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
图|施夫俊
施夫俊将军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就致力于寻访这位沂蒙大娘,但始终也是没什么结果,2013年3月,施夫俊将军也走到了他人生的终点,在他去世时,手里还拿着那张当年的照片,一遍一遍的念叨:
“大娘啊,您姓啥名谁?您在哪里?”
军民鱼水情意深!
好厉害的老大娘!能看军用地图[笑着哭][笑着哭][笑着哭]
感动,感恩!
难忘军民鱼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