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匆匆告别了傅作义的杜聿明，坐上了去南京的飞机，内心里充满着复杂的情感，他的脑海里，隐隐呈现出一幕幕战场的画面来，里面有阵亡了的将士身影，也有自己阵亡了、被俘了的影子，他用手使劲地挥了挥眼前的景象，引来了乘务员的注意，笑着问他：“杜长官，有什么需要吗？”
杜聿明摇了摇手，没有吱声。他痛恨自己，当初就不应当答应蒋介石，还回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他更知道，如果这一次他不去徐州，他的仕途也就此终结了。在众将领的口中，他甚至不如卫立煌，在沈阳失败的最后日子里，蒋介石根本不愿意再听到“卫立煌”三个字，更不愿意派飞机去接他出来，宁肯让他战死，让他被解放军抓走，也不愿意让他活着回到南京。杜聿明感叹着自己半世英名，感叹着自己对蒋介石的忠诚，他不愿意就此终结。
东北，林彪的部队入关，已成定局，各个战场的失败，已成定局，蒋介石政权的落幕，已成定局，蒋介石的江山社稷不再了，自己这样的一个‘忠贞之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死，对于自己而言，已经无所谓了，最多，蒋介石的忠烈祠堂里，再多出第一个牌牌，一个排名比较靠前的牌牌……
飞机终于降落在南京机场，杜聿明对前来接他的李剑虹说了声：“顾总长家。”
顾祝同家中，神色慌张而疲惫的顾祝同正在和刘峙通话：“叫黄百韬在碾庄圩待命，等明天午后官邸会报决定后再通知你。”
杜聿明心中一惊，军情如火，还要“等明天午后官邸会报决定后再通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这十几个小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呢？如此指挥，焉能不败？
这时，顾祝同已经看到了杜聿明，急忙对刘峙说：“光亭在我这里，你同他讲话吗？”
顾祝同说着话，便把电话递给了杜聿明，电话那边，刘峙焦急地说道：“光亭！你快点来吧，我们等着你！”
内心里还在犹豫的杜聿明，只是敷衍一句，说：“等见了老头子后再说吧。”
杜聿明又问：“黄百韬那里的情况如何？”
刘峙说：“现在主力已退到碾庄圩，敌人已到运河以东，黄兵团过运河桥损失很大，现在稳定一点……”
杜聿明内心，又是一惊，黄百韬退到了碾庄圩稳定下来，也就意味着，李弥兵团已经隔离开来。黄兵团过运河桥时损失很大，也就意味着黄兵团的兵力，此时已经大打折扣了。而从现在到明天午后，陈毅的部队是不可能陪着黄百韬休息的，他们肯定会：加强楔入到李弥、黄百韬兵团之间的阻击阵地，并迅速增加兵力，不仅仅是从第三绥靖区防区过来的苏北兵团，更有从运河东岸过来的陈毅部主力，他们要牢牢地占领曹八集、大许家地区，并如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那里。而后续部队，将对黄兵团实施完全的包围动作。
杜聿明无力地放下电话，顾祝同这才请他坐下，顾祝同对杜聿明谈了何、张“叛变”、徐州险被“共军”乘虚而入等有关情况，又说他今天一天就忙于将临、韩等地李弥兵团的部队调回徐州巩固防务，并令邱兵团且战且退，向徐州集中等情况。
杜聿明内心又是一惊，果然，他和傅作义共同担心的问题，还是出现了，不仅仅是刘峙，也包括顾祝同，都做出了相同而错误的判断，共军要打徐州城，实施“掏心战术”了。如此判断失误，实在是兵家之大忌啊。
顾祝同刚刚说完后，杜聿明便以惊奇的口气问：“为什么徐州附近我军主力不照徐蚌会战计划及早撤退到蚌埠呢？”
顾祝同愣了一下，很生气地说：“你说得轻松！哪儿有时间啊？这一次，李延年、王泽浚还在路上，共军就发动攻势，也只好仓皇应战了。嘿，这时间……”
顾祝同没有说下去，杜聿明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把话转到葫芦岛撤退的方面。顾祝同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于是便又一再委婉地劝杜聿明明天参加会报后，就到徐州去指挥。
杜聿明说了句“明天再说吧”，就起身告辞，前往中山北路前进指挥部办事处去了。
夜幕下的南京街头，充满着阴暗诡异的色彩，匆匆的行人，抢购粮食商品的顾客，甚至是一些抢东西的盗贼，还有故意躲避着坏人的警察，让杜聿明感觉到蒋介石的江山，江河日下，气数已尽。可自己，却不敢在蒋介石面前说个“不”字，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恐怕也要往下跳了。
李剑虹、杜子丰扶着杜聿明到办事处落座，杜聿明问了声：“子丰，你三嫂到了吗？”
杜子丰给哥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说了声：“三嫂有事，不会过来了。”
杜聿明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内心里苦笑起来，看来，徐州这趟差事，是注定要去的了，原本想让妻子曹秀清来为自己挡挡“子弹”，说自己病得起不了床，到蒋介石那里哭上几声，或许蒋介石会开恩，换了他的差事。杜聿明想了想，或许是自己太幼稚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杜子丰看着哥哥杜聿明神色恍惚的样子，轻声说道：“文白先生来南京了，他和邵力子先生主张和谈，你是否去见见他，听听文白先生的意见？”
杜聿明点了点头，让他联系去了。
南京城的夜色，迷幻而诡异，两个游魂一样的人物，文强和舒适存，还在大街上游荡。上午的时候，他们便接到了杜子丰的通知，说是杜聿明已经从葫芦岛来南京了，不让他们去接机，但也不让他们远去，并说极有可能随时到徐州前线去的。
舒适存迷茫地望着黑暗的夜空，说道：“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我这沙鸥之梦，做到头了。老头子非把这江山社稷托付给他杜聿明，这条命，也只得交给他杜光亭了。”
文强呐呐地说了一句：“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