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读的童话故事是人鱼公主。那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真爱，却懂得人鱼公主的善良和美丽。美丽的人鱼公主有一条鱼族的尾巴，这让我小小的脑袋里，为自己身上鱼族的印记找到了一个美丽的解释：我也是人鱼公主，有一天，女巫会突然出现把我变成真正的人类，让我在人类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王子。可是，这个想法默默地深藏心底，怕说出来会招致更多嘲笑，怕唯一能够安慰我的梦想破灭。每当那些调皮的男生成群结队地在我身后喊：小老人来了！小老人来了！我只能强忍着泪，一声不吭，低头匆匆而过。
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堂姐时常称赞我嘴唇性感，眼睛会说话。我只笑笑，明白她只是哄我开心，我患了一种无法治愈的遗传病——鱼鳞病，就算我五官长得再精致美丽，也不过是一只全身长满鱼鳞的怪物。这样的姑娘，会有人真心地爱她吗？
在山花烂漫的季节，我恋爱了。他是个英俊的警官，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我们在春天相恋，夏天他便谈及婚事。双方父母都很满意，我却只是推托，把婚期拖到了来年春天。他把我当成骄傲，出去时会向人介绍：这是小琪，会写诗，是个难得的才女呢！而我心里暗自担忧：有一天如果他发现了我的秘密，还会把我当成骄傲吗？
该来的都会来。冬季终于来到，白天我把全身裹得像粽子，除了脸和手，不露出一点肌肤，可是我躲得过一时，也藏不了一世，他还是察觉到我遍身鳞片的秘密。自那以后，对我冷淡了很多。我在心里暗暗哭泣，是应该分手了。最后那一夜，两个人都爆发出最后的激情，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我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重逢，在黑暗中温存，谁也看不到谁，你还能认出我吗？”他坚定地回答：“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会认得你。”“为什么？”我急切地问。“因为你的皮肤跟别人不一样。”他给我的最后一句“情话”，似一瓢冷水浇得我凉彻心骨。
一年有四季，在春、夏、秋，我都是个还算漂亮的女孩子，然而冬天，除了脸部和脖子，我的四肢和背部就会爬满一片片小亮片，像鱼鳞，又像蛇皮，每每换衣服，或有几片随着衣服一起从皮肤上剥离。每当此时，我就无地自容。和警官分手后，我好几年没有谈恋爱。不知不觉，已到25岁，家人开始为我的归宿着急了。
我也开始有点寂寞，身边的女伴全都结婚当了妈妈，连个逛街的伴都没了，只好整天流连网上，逛论坛，发帖子。一个叫刘伟的网友加我为好友，说喜欢我的文字。很多个无聊的晚上，我们在网上东拉西扯，不愿离开。我是单身难以入眠，他是离婚的男人，两岁的女儿在奶奶家，也一样冬夜难眠。
冬天，我们参加版里的网友聚会，到河边野营，钓鱼。拉鱼杆时，我一脚踩在青苔上，跌进了河里。我不会游泳，在河里扑通扑通地喊救命，刘伟脱了外衣一头扎下来，落水事件有惊无险。湿漉漉地围在火堆旁烤火，看着他不停发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和怜惜。
入夜，狂欢过后的网友都已经入睡，刘伟打我手机，告诉我好冷睡不着。我让他来女生营地，钻进了我的帐篷。我们手握着手，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是失散已久的夫妻，隔了几世沧桑终又重逢。他的胸膛上伏着我的额头，那种相依偎的温暖让我心酸得想流泪。我想我真的该有个家了，让每个冬夜，都这么温暖。
为对他表感谢之情，我邀他吃饭，慢慢地开始了交往。有一天晚上他没有回去，当罗衫褪尽，昏黄的小夜灯下他的大手似海水轻轻地漫过我的身子，我能感觉到他的渴望。他的渴望让我安心，这说明我的皮肤没有让他觉得厌恶。跟男人处朋友，我最怕的就是不能过这一关。
一个是25岁的单身女人，一个是32岁的离异男人，只要情投意合，彼此看着中意，便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当他跟我提到结婚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不嫁他，又能如何呢？他的劣势，恰恰成为我的护身符。像他这样的男人，如果没有离过婚，如果没有带着孩子，我是不敢奢望得到他的青睐的。
婚后的日子十分快乐。他的女儿娟娟仍然住奶奶家，周末我们就接来住两天，平时都是我和刘伟的二人世界。刘伟细心、脾气好，正好和我丢三落四的性格互补。我出门会忘记带钥匙，去买菜会忘记带钱包，刘伟便索性每天把买菜的活儿揽了，六点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刘伟喜欢玩纸牌，吃过饭，他照例会出门去和朋友玩纸牌，我则在家里边上网边等他回来。他从不晚归，基本上都是十点左右回家。刘伟是这么一个模范丈夫，以至有时我会开玩笑：“我真要感谢你前妻，她把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留给了我。”刘伟说：“你真觉得我那么好？我是别人吃剩的饭呢！想不到娘子这么赏识我，我更要报答娘子的知遇之恩了！”他一脸坏笑，趁我不注意，一下子把我抱上了床。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和刘伟一起去婆婆家接娟娟。一进门，看到娟娟坐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撒娇。从刘伟和婆婆有些不自然的表情里，我立刻猜到这个女人的身份。她穿了条短袖连衣裙，十分丰满，桔黄色的衣袖里露出葱白般的手臂，光滑细腻，我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几眼。娟娟吵着要爸爸妈妈带去坐过山车，刘伟犹豫了一下，转脸对我说：“小琪，要不，你也一块去吧。”那女人也说：“去吧，人多才热闹呢！”我闷闷地说：“我正好还有点事，就不去了。”站在阳台，看着娟娟一手拉着刘伟，一手拉着那女人渐渐远去，我忽然觉得我这合法妻子倒像个贸然闯入的外来者，十分不是味道。
当天晚上我没等刘伟回来便早早睡下，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我下意识地抱住他，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一把推开。刘伟迷惑地问：小琪，你怎么了？不喜欢这样吗？我说：“我累了，不想动。”刘伟笑：“哟，是不是为今天的事生气了？”“不是，才没有。我不会那么小气。但你问也不问我一声就答应跟她去，你把我当什么人嘛。”——天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我介意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那女人光滑细腻的皮肤，让同为女人的我心里如此疼痛。就像今夜，当他的手轻轻滑过我粗糙的身体，是否想起前妻那完美的肌肤？难道他真的对前妻的身体没有一点眷恋么？
自此我就像一个患了强迫症的病人，总是在床笫之间，有意无意地打探着刘伟和前妻的生活细节。可是，刘伟并不情愿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他说，这是对别人的尊重，既然都已经分开了，就没有资格对她品头论足，更不能把这些隐私跟我分享。我听了默默无言，却被他激起了更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难道她在他心里就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他越是不肯说，我心里的疙瘩就越大。也难怪，人家皮肤那么好，长得又美，我算什么呢？
刘伟性欲十分强烈，有几次我想以不过性生活来逼他说，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采取这样的手段。平心而论，刘伟真是个好丈夫，我并不想把他往外推。可是，我已经像着了魔一样，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激情投入。刘伟喜欢视觉上的刺激，我却不愿意开着灯；刘伟不喜欢有衣服的牵绊，我却不愿意赤身相对，把自己的丑陋身体暴露在心爱的人面前。因为这一切，都会让我不自觉地和她对比，我总想到他脑中是否还有前妻的影子，总想知道，刘伟为什么会娶我这样一个有鱼鳞病的女人？或许是因为饥不择食吧。
我心里面的顾虑和想法越多，性事上就越来越不协调。刘伟激情澎湃的时候我却冷得像一块坚冰；他全力以赴攀登高峰的时候我却仍在低谷徘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个夜晚都变成我们斗智斗力的战场。刘伟似乎渐渐地对这种费时费力的进攻失去了兴趣，有好几次，我发现他把手机放在床边，后来会拿起来看一看。他居然在算时间！难道，他跟我做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我们的性生活已经到了让他一分钟一分钟地数时间的境地么？我无比沮丧。
这时候，单位派我到省城学习一年。得知消息，我松了一口气，正好可以避开那尴尬的局面。在省城的头几天很自在，没多久就觉得不习惯了，开始想家。上网打开QQ，看到刘伟的签名里写着：老婆我想你了。我有点高兴，又有点心酸，立即敲进去几个字：我也想你了。
时空隔开了我们，也使那些磕碰变成阳光下的灰尘，一阵风就散了。因为网络，我们由夫妻变回了婚前的网友状态，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温情和缠绵。每个夜晚，我们都在网上聊天，一起玩游戏，不亦乐乎。然而尽兴而归时，不免有些怅然，冰冷的电脑屏幕，怎么能比得上刘伟怀里的温暖？
终于熬到一年的学习结束，刘伟坚持要到省城来接我，还说已经请了假，要跟我在省城好好玩几天，当是补过我们的蜜月旅行。同刘伟去开房，本来说放下行李就去吃饭的，可服务员一关上门走开，刘伟便抱住我不肯松手。我说：“你坐了几个小时车，不累？”他说：“本来有点累，看见你就不累了。”“那，还是先去吃饭吧，你不饿吗？”他低下头急促地吻我的耳朵：“老婆，我先吃了你，再去吃饭。”隔着衣服，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剧烈跳动。我捉住他到处探索的手：“其实，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好自卑。”
他愣了愣：“为什么？感到自卑的应该是我。”“因为……我的皮肤不好，那么粗糙，根本见不得人。我怕你会嫌弃我。”他说：“傻瓜。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的皮肤就那样，我都习惯了。”“真的？那，你前妻的皮肤那么好，你不会把我和她作对比吗？”刘伟凝视着我说：“小琪，你不要那样想。其实，我跟她结婚三年，她嫌我早泄，嘲笑我没有男子汉气概，不愿意跟我过。她越笑我，我就越不能发挥，也越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你跟她不一样。我看过时间，我从来没坚持到三分钟，可是你从没笑过我。”我听得下巴快掉下来了：“可是，我明明很满足呀。”“所以，我才决定娶你啊，能娶到你是我有福气！”
原来，刘伟看手机为的是这个啊……原来，我和刘伟，各自都有一个心结，我担忧我的皮肤，他顾虑他的“毛病”。若非今天各自吐露心事，我们仍深陷在自卑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吧。深夜，刘伟已进入梦乡，我睡不着，起来推开窗，看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再回头看看床上安静睡着的男人，一切都是那么祥和美好。原来我这个遍身鳞片的“人鱼公主”不需要女巫，就可以自己收获幸福。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人鱼公主，我明白她为什么得不到王子的爱了。她不应该牺牲最美的嗓音来换取在陆地上行走的权利。爱情是个变数，如果双方不能沟通，即使有人鱼公主那样的绝色容颜，也难以收获真爱和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