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报道的时候,是包养我的金主送我去的学校。
舍友开口,“那是你爸爸吗,看着好帅啊?”
我:“算是吧,勉强是半个爸。”
“哈?”女生果然最爱听这些东西。
我:“金主爸爸也是爸爸的一种不是?”
1
我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留给大家足够的遐想的空间。
“走了,叔叔。”
踢了许清嘉一脚,他不以为常,漫不经心地又开始教训我,“别老说一些不正经的东西,侮辱你就算了,我眼光没有这么差。”
“原来你听见了啊,那你觉得我们宿舍谁最好看?”
“你最吵。”
我有些无语,但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时顾不上反驳他。
他也没有恋战的意思,拿起我的包就往前走,那一瞬间我听见他说,“其实没注意看。”
我一下子就被治愈了,好没出息。
许清嘉的步子大,走得又快,过了好一会我才追上他。
虽然有点累,但是我都习惯了,这可是许清嘉,我的支付宝密码,微信余额管家。
许清嘉的确是我的金主爸爸,我从十四岁跟着他,吃喝住行,小到跟同学吵架打架,大到取快递被狗吓哭晕倒进医院,从教辅费到住院费,大把大把的钞票,都是他一手操办的。论起我的成长,他真的像个爸爸。
只不过我没有良心惯了,享受他的钱,却不想承担子女的责任,所以老是跟他对着干。心情好的时候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叔叔”,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压根不会理他。
他也不跟我计较,只是爱给我大洋彼岸的妈妈打电话,嘘寒问暖式的小肚鸡肠,我妈很吃他这种风格,他的电话一挂,我的电话响起,我都不用看屏幕,就知道是我妈。
因为母亲的爱总是第一时间到达。
如果要问我的父亲在做什么,在养家。除了我妈,这个爸爸心里只有国家。哪怕我才十四岁,听见国外某个科研项目邀请他唯一一个华人加入,马上就把我甩给了隔壁的许清嘉。
科研他要,女人他要,唯独我,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幸好,我像我妈说的那样,天生缺根筋,所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浅浅地生了我爸不到三个月的气,我马上就跟同班同学吹起了牛逼。
“我爸说,科学虽然没有国界,但是学者却有他自己的国家。他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祖国,我觉得这是一件无比浪漫的事情!”
“可早段时间,你不是还说,再也不原谅你爸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
后来,我总在放学之后守着电视,也缠着许清嘉给我买了一些科普文章、名人书籍。许清嘉一开始也只是以为我突然来了兴趣,直到我对着某档节目问他,那是不是我爸爸研究的项目,他才知晓我的用意,自发地给我买起了书。
当然,我爸也听说了我的光荣事迹,特意打了个越洋电话给许清嘉,我接过电话的时候,老头子哭得撕心裂肺。
毕竟还小,我也跟着他一起大喊大叫,“爸,打了两个多小时了,你都不用学习的吗?”
老头子装都不装,直接挂了电话。
许清嘉示意我把手机还给他,我嘀咕老头真是老奸巨猾,越洋话费那么贵,幸好打的不是我的电话。
每当我觉得许清嘉好相处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幸好他没有女朋友,不然就算我再厚的脸皮,也学不会看别人眼色生活,寄人篱下不如回自己家锻炼一下独居生存能力。
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对着我,许清嘉基本上很少有好讲话的时候。所以对于他没有女朋友这件事,我乐见其成。
直到上了大学,某次宿舍夜聊,室友问我,“他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啊?不是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白月光吗?”
我陷入了沉思。
白月光吗?许清嘉应该是有的。
2
许清嘉的月光,是灰色的。
差不多二十年的人生里,那是我第一次被骂。
大二的中秋节,许清嘉来学校接的我,我不喜欢这个节日,但是他喜欢,所以也没问我的意见,命令我打包了东西,连人带物就拉回了家里。
我以为过节就算不是满汉全席,起码也是大鱼大肉,没想到只是三菜一汤,寡淡得要死。
幸好四个菜我全都爱吃,所以也没跟他计较。还好我的口味随我妈,不然这个节过得真的很没意思。
许清嘉一声不吭,女生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心里有事。感觉气氛不对,我赶紧在微信群求救,希望我的亲爸亲妈可以救我一回。
然而等了将近十分钟,这两口子没有一个人出现,我又见不得场子冷清,只好没话找话。
“叔叔,你不对劲,这是想女人的神情。”
本意只是为了调节气氛,没想到许清嘉直接瞪我,我一时哑然。
他盯着我的眼睛,毫无长辈对晚辈的爱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许清嘉青涩又不容侵犯的紧张,皱着眉问我,“你知道些什么?”
当然,除了那个他很宝贝的灰色盒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突然瞪我,我很不舒服,所以任由反叛的情绪作祟,头脑一热就顶嘴。
“我这么聪明,当然都知道啦,那个灰色盒子……”
“姜悦!”他急吼吼地打断了我,额头的青筋凸起,这是许清嘉为数不多的失态。
制止的声音很大,我的耳膜跟心脏一瞬间都有些刺痛。
说不上为什么,我很委屈,那个盒子,除了颜色,我还能知道什么?我只是顶个嘴而已,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我打烂了他的宝贝。
见我要哭了,许清嘉反应过来,我只是习惯性跟他作对,神色稍微放松,又有些愧疚地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以后不要八卦我的事情,每个大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希望你理解。”
我不理解。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许清嘉是我的长辈,他的权势是我不能侵犯的,他大我的十二岁,是一种距离。
“知道了,许叔叔。”
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好在我爸妈的电话及时打了进来。
老头子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只是多嘴问我上学是否有看对眼的男同学,我侧身看了一眼许清嘉,没有回答。母亲觉得老头啰嗦,抢过电话问我的近况,我乖顺地一一回复,气氛很融洽。
提到许清嘉,我把电话递给了他,转头回了房间。
我想,母亲一定觉得奇怪,平时只要她跟许清嘉说话,我都霸占着手机不给,不然就凑到许清嘉耳朵听他们在讲什么,虽然都是一些拜托他照顾我的话,但是那样的氛围更像一家人。
许清嘉的声音很温柔,一点一点地从我的背后绕到身前,他讲的全是我,可语气又不似刚才, 我眼睛一酸,怎么好像我的世界也变成灰色了呢?
此后,我再也没有跟许清嘉生过气,连称呼都变成了尊敬的“许叔叔”。
思绪回到那场夜聊,室友追问我有没有见过许清嘉的白月光,我说没有。
许清嘉的那场过往,又岂是我说窥探就窥探的,灰色的另一侧不是只有白色,我感觉靠近我的更像是黑色,所以守好自己的位置,是更适合我跟许清嘉的相处之道。
“那你,喜欢他吗?别跟我们说没有啊,你对他那么上心,不是装装样子就可以表演的。”
你看,不用猜,旁人都知道我喜欢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当然喜欢。”
“姜悦,你好苦。”
我笑着结束这场对话,闭上眼睛却回想起我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人的。
刚到许清嘉家里的时候,我很不适应。他是爸爸妈妈的朋友,不是我的,虽然从小到大跟这个叔叔相处的时间很长,但是也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真正的亲人。况且,他对我向来也不是很热络。
老头子和妈妈都跟我说他很好相处,让我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向他求助,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从被叫家长到亲子活动,从开学典礼到成人礼,他从来都没有缺席。
短短几年,恍惚之间,我真的以为他是我的爸爸。
直到我发现自己喜欢他。
女生的心动很早很突然,最初我以为自己对他是习惯与崇拜,最后才知道,喜欢哪怕没有回应,也会发展成越来越喜欢。
因为没有人会让自己不喜欢人的一直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那些以为天衣无缝的借口,只是找一个理由继续这段关系。
我原本也很多人爱,现在却笨拙地在爱人。
我十七岁就喜欢许清嘉。
因为,很多人见到他都会问,“姜悦家长是吗”。
是的,是姜悦的。
高中的好友问我,这会不会是安全感使然,毕竟我爸妈走后,他的角色一直都是“姜悦家长”。
我回答,“他没变,是我变了。”
当身边的同学因为暗恋脸红的时候,我很心酸;当他们相约周末去学校门口的小店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我很心酸;当宿舍的同学跟对象约定考同一所大学的时候,我很心酸;当外校的另一半翘课来送药的时候,我也很心酸……
如果只是依赖,我为什么羡慕别人的爱情?
如果只是缺乏安全感,又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能动摇我的情绪?
只是时间长了,有些尘封的躁动变了质,泛出了气泡,酿出了结果。
装聋作哑几年,我自认为可以将这份感情一笔带过,到底我从未想方设法地去遮掩自己的感情,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情,偏偏许清嘉光明磊落得要紧,我又何必那么拎不清。
就算再盲目地爱人,也知道勇气要适可而止。
加上大二那一遭,我愈发觉得保持某种不紧不慢的联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是爱了个人,却没必要上赶着送死,明知不是好结局,最好不要成为剧中人。
但我俩的关系自那以后的确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我妈跟他说了什么,我后来再也没有瞥见那个灰色盒子。
不见不烦,倒也落得清净。
毕业前夕事多,两个月的实习有一个半月在加班,朝九晚十二成为常态。因为实习地点离学校近,所以期间我也没回过家。中途许清嘉打电话来问过我几次,话说不到几句,总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挂掉电话。久而久之,只要在工作时间,他的电话我都不接了。
反正说来说去,也没几句我爱听的。
病来如山倒,我在学校附近的地铁口晕倒被人送到医院,等睁眼的时候,还有两瓶药水没打。
许清嘉背对着我,听着护士的医嘱,他的发尾有水珠滴下,我看向窗外,才知道下雨了。
这人,淋雨过来的吗?
护士一走,他一转身,发现我在盯着他,他抿了抿唇,又理了理衣服和头发,自顾自地在我床边坐下。
我有点累,也不是很想跟他说话,眼皮一重就想侧身背对他,这时他却开口,“姜悦,医生说你血糖低,只是两个月而已,你不吃饭不睡觉吗?”
“有时顾不上而已。”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突然意识到早上到现在,自己没喝几滴水。
许清嘉将床头的水递给我,我撑起身子喝了几口,视线与他对上觉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补了一句,“谢谢许叔叔”。
“姜悦,一年半了,挺记仇。”
我躺下,还是背对着他,没有接话。
“我当时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处理的方式欠佳,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
透过窗户的玻璃,隔着雾气,背后是许清嘉的叹息,我突然想起三毛书里的一句话:“天下起大雨,我没有被淋湿,我的心在雨季里,我弄湿了自己。”